出了程逾家，孟棠轉(zhuǎn)頭跟譚曦說：“我看老太太確實不太好了，你在這里，離得近，能幫就幫一把?！?/p>

“這還用你說?！弊T曦嘆了聲氣，“我倒是希望小魚去雁清別回來了，老太太那邊沾親帶故都想要瓜分她的房子，小魚一個小孩子，攔不住的?！?/p>

“還有這事？”孟棠停了腳步，“一個未成年的小孩，也沒權(quán)賣房子，程逾有跟你說過什么打算嗎？”

譚曦：“老太太的意思是希望我?guī)兔u掉房子，錢給小魚?！?/p>

“不現(xiàn)實。”魏川說，“未成年不能獨立賣房，需要法定監(jiān)護人代理?！?/p>

“所以我接下來就是想跟你倆聊這事?！弊T曦有些為難，“你既然要收他為徒，他以后弘揚的是黃楊木雕，也算半個孟家人了吧，孟棠，你怎么想的？”

雖然只短短見過兩面，但這小孩韌性十足，像暴露雨地的野草，淋得著她，卻打不死她。

孟棠思考了片刻，轉(zhuǎn)頭跟魏川說：“要不在這里多待一陣子，我是他師父，可以成為他的監(jiān)護人?！?/p>

魏川點點頭：“要做，行動就要快，趕在親戚們知道之前辦了，我現(xiàn)在就給老爺子打電話，讓他把需要的證件寄過來?！?/p>

“好?！泵咸霓D(zhuǎn)身，“還是上去一趟吧，這個決定要看看老太太和程逾自己同不同意?！?/p>

老太太對譚曦信任，對孟棠卻還保留著戒心。

孟棠掏出自己的身份證給老太太看：“這是我身份證，網(wǎng)上也能查到我的很多信息，我跟譚曦是大學(xué)同學(xué)，一直致力于傳統(tǒng)木雕的發(fā)揚……”

“我聽譚曦說您要賣房，這錢呢，您可以放譚曦父母那兒，成年之后再給程逾?！?/p>

“別啊，我不得吃喝拉撒啊?！背逃庖宦牸绷?，她可不想白吃白喝啊。

孟棠轉(zhuǎn)頭：“拜師的規(guī)矩是什么你知道嗎？”

程逾搖了搖頭。

孟棠說：“師父管吃喝拉撒，徒弟要侍奉學(xué)藝。”

程逾摸了摸頭：“哦。”

那她豈不是占便宜了，學(xué)手藝還管吃喝拉撒。

“您要同意的話，趁著清醒，我讓我先生和譚曦父母，再找兩個當?shù)赝叩娜艘黄鹑マk這件事?！?/p>

“程老頭性格不錯，咱們本地木雕協(xié)會的一位老先生對他也多有照顧?！弊T曦說，“我可以試著聯(lián)系，讓他再找一個德高望重的人，盡量將這事給辦了?！?/p>

孟棠點了點頭：“行?！?/p>

再次從程家出來，孟棠的心里輕松了不少，她對魏川說：

“賣房子的事，一時半會找不到人買，而且老太太身后事肯定也在那套房子里辦，你找人買下來吧，以后也給程逾一個念想，就當我這個做師父的一點心意?！?/p>

魏川點了點頭。

這個小地方的房子值不了多少錢。

譚曦拉住孟棠，一時不知道說什么。

孟棠拍了拍她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幾天的時間解決不了這里的事，孟競帆還要上學(xué)，三天后，孟棠帶著他回了雁清。

之后又和魏川去東麓提交相關(guān)材料，若符合規(guī)定，十個工作日能完成審核。

魏川拿著證件笑道：“得虧那天又打電話沒讓老頭寄過來?！?/p>

孟棠想起早上孟競帆撒嬌還要跟她來東麓就想笑。

這次過來，提交一下材料就行，晚上應(yīng)該就能回去。

到了東麓，依舊是譚曦接的他倆，這次沒有去程家，老太太和程逾都在車上。

寒暄了一番，一行人上了車。

譚曦的手上拿著程逾的所有證件和資料，她隨手翻開看了眼，這一看，愣在了原地。

孟棠察覺轉(zhuǎn)頭，抵了抵她：“怎么了？”

譚曦將程逾的戶口本攤給她看，孟棠也是一愣，不由得轉(zhuǎn)過頭問程逾：“你是女孩?。俊?/p>

“呃……”程逾一噎，“你不知道嗎？小譚姐姐沒跟你說？”

“你不是男孩啊？”譚曦都懵了。

程逾也懵：“你不知道啊？”

譚曦：“……我去哪兒知道?。磕阏f是我們家的親戚，我也是前段時間剛知道你，你自己在集市擺攤說自己是男的，我以為你是男孩啊。”

程逾：“……我是為了在外行走方便?！?/p>

譚曦輕輕打了她一下：“還行走方便，你以為闖蕩江湖呢？”

孟棠失笑：“她的情況，跟闖蕩江湖也差不多吧？”

“你還笑。”譚曦翻了個白眼，“這小鬼頭都沒跟你說實話?！?/p>

孟棠說：“挺聰明的?！?/p>

程逾得意地皺了皺鼻子。

一天下來，孟棠的腿都快斷了，今天跑了好多個地方。

回到雁清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

魏川推開院門，老遠就喊了人。

方姐連忙迎了出去：“就知道你們這個點回來，趕緊洗洗手吃飯了?！?/p>

“你們還沒吃?。俊蔽捍ㄒ稽c不驚訝，“都讓你們先吃了?！?/p>

方姐笑道：“你兒子已經(jīng)吃完了，小英給他洗澡去了，你們也趕緊的吧?！?/p>

魏川帶著孟棠洗了手，在餐桌邊坐下。

自己一口沒上，先給孟棠夾了半盤子。

“我自己夾，你吃你的?！泵咸淖柚沽讼隆?/p>

魏川這才埋頭吃飯。

孟遇春問孟棠：“事情都辦好了？”

“嗯。”孟棠點了點頭，“您對于我這次要收的小徒弟怎么看？”

“人嘛，我還沒看到，暫且不作評價?！泵嫌龃赫f，“雕的作品我倒是看到了，天賦有，但要做一個系統(tǒng)的學(xué)習(xí)，她來之后，先不要著急教她，先讓她讀書?！?/p>

孟棠點了點頭：“明白。”

天氣越來越冷，孟棠一直在關(guān)注東麓的信息，程逾的奶奶幸運的過了這個年，元宵節(jié)前夕還是沒熬過去。

程逾雖然早有準備，但小小一個人，撕心裂肺哭了一天。

喪事有譚曦父母和左鄰右舍幫襯著，孟棠每天都能接到她的消息，她什么也沒做，只是靜靜等著。

等到二月初，有人叩響了雁清孟家的大門。

孟棠親自開了門，還沒來得及露個笑臉，門外的程逾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師父。”

“還沒拜師。”孟棠扶起她，“先進來?！?/p>

魏川親自去接的人，他拎著大包小包哄著她倆先進屋。

全家早就接到了消息，對于新來的成員熱情相待。

“小魚，先坐著歇會兒?！泵咸恼f，“吃點東西?！?/p>

程逾說：“我不餓，也不累，師父，我什么時候拜師??？”

她一路睡過來的，車上太暖和了。

“不急。”孟棠說，“我待會兒看一下黃歷，挑個吉日，你這幾天先適應(yīng)一下，我還得給你辦理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p>

“好?！?/p>

歇了片刻，孟棠起身，說：“我?guī)闳ツ惴块g看看，有什么不滿意的，直接說，我讓英姐再給你添。”

程逾起身，跟上了孟棠。

她的房間和孟競帆挨著，但比孟競帆的要大，和孟棠房間的布置幾乎一樣。

程逾愣了半晌，轉(zhuǎn)頭問孟棠：“我住這么好的房間？”

孟棠失笑：“不然呢？你住柴房？”

“呃……”程逾難得一噎，“那還是算了?！?/p>

孟棠揉了揉她的頭：“以后方姐負責(zé)照顧你，你也別跟她客氣，待會兒讓她把你的行李都收拾一下，然后去后院找我，后院是工坊和木料庫?！?/p>

“好?！?/p>

程逾應(yīng)了聲，也沒等英姐，自己先收拾了起來。

她本來想隨便揉揉扔進衣柜，再看四周整齊干凈的裝飾，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在東麓很隨心，要是到了別人家還這樣，要被煩的。

程逾將衣服一件一件拿出來，衣柜門一打開，愣住了。

衣服顏色從淺至深，碼數(shù)全都一樣，沒有標簽，但布料很精致。

孟棠在她身后說：“兩條街外的裁縫店做的，喜歡嗎？”

程逾忙不迭點了頭，一向靈活的小嘴反倒說不出感謝的話了。

原來拜師這么好的嗎？

稍頓片刻，程逾去到后院時，完全被驚呆了。

那么大的院落，得是她家的三倍大，除了一間工坊外，其他的房子全都裝了木頭。

怪不得全家都擠去了中院住。

程逾盯著那些木頭眼神放光，以前跟在爺爺身后，只能用些邊角料。

“不要著急?！泵咸恼f，“先適應(yīng)雁清的環(huán)境，再適應(yīng)學(xué)校，等你狀態(tài)好了，我會把我所學(xué)全都教給你?！?/p>

程逾鄭重地點了下頭，她一點都不怕吃苦，甚至樂在其中。

程逾的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辦得很快，八歲是二年級學(xué)生，東麓和雁清兩地不遠，又是同一個省份，學(xué)習(xí)方面倒不用再去適應(yīng)。

程逾適應(yīng)力極強，干凈利落的短發(fā)像個假小子，放學(xué)出來，永遠都是風(fēng)風(fēng)火火。

在孟家住了七天，她已經(jīng)完全適應(yīng)。

能和方姐插科打諢，能幫孟棠做些小事，還能帶一帶孟競帆……

魏川都開始佩服她。

晚上躺在床上，孟棠說：“她之所以這樣，都是因為沒人撐腰罷了?！?/p>

小小年紀要承擔(dān)生活的重任，嘴要靈活之外，還得厚臉皮，察言觀色，這些都是程逾已經(jīng)形成的性格底色。

不過這孩子開朗也是真開朗，一點不內(nèi)耗，有事干就完了，性格太好了。

孟棠小時候也算無父無母，和程逾完全相反，大概就是她不用為生活所迫。

又一個禮拜，在程逾無數(shù)次問孟棠什么時候收徒后，孟棠和孟遇春終于敲定了吉日。

正兒八經(jīng)的拜師會有一個引薦人，這個引薦人，孟棠邀請了譚曦。

程逾用毛筆正楷寫了拜師帖，譚曦笑了聲，表示肯定：“毛筆字不錯，但還要練?！?/p>

程逾點了點頭。

孟家正廳，孟棠高坐，譚曦按照流程介紹了程逾的基本情況。

程逾拿著拜師帖高高舉過頭頂：“弟子程逾，承蒙師父不棄，將我接回家中，今天弟子懇請拜入師門，潛心學(xué)藝，傳承匠心?！?/p>

孟棠接過拜師帖點了點頭：“木雕這行要吃得了苦，守得了心，一刀一鑿都是枯燥，也不是一天就能成事的，你能做到持之以恒？”

程逾答：“能?！?/p>

孟棠又說：“德在藝之前，不管做什么都要先做人，以后能否品行端正，尊師重道？”

程逾答：“一日承師，終身敬若親長?！?/p>

孟棠欣慰地笑了笑：“能否將所學(xué)技藝發(fā)揚光大，薪火相傳？”

程逾答：“不忘師恩，定將所學(xué)傳承下去?！?/p>

孟棠看向譚曦，譚曦高喊：“行拜師禮?！?/p>

程逾鞠了三躬，奉了茶水。

孟棠第一次收徒，其實有些緊張，不過面上看不出來。

她仿照當年老爺子的做法，將技藝捧給下一代。

飲茶后，孟棠訓(xùn)誡程逾：“既然進了師門，就要守師門的規(guī)矩，八個字：尊師、重道、養(yǎng)德、精藝。”

程逾應(yīng)道：“我知道，謝謝師父訓(xùn)誡。”

孟棠轉(zhuǎn)過身，示意程逾跟她拜祖師爺。

兩人執(zhí)香行禮，孟棠鄭重道：“今天程逾入門，乞求祖師爺點化其性，通達木理，讓我黃楊木雕生生不息?！?/p>

案頭燃香裊裊，程逾看向孟棠，滿眼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