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大將軍帶著滿腹疑惑,帶兵趕至城門外。
可看著眼前的陣勢,怎么瞧都覺得這李玄堯不像是來打仗的。
兩方兵隊的中間,一個四方茶桌放在雪地中,而茶桌上則座著個小茶爐。
火舌舔噬著紫砂壺底,里面的茶水煮得正沸,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融化了飄至壺口的片片白雪。
李玄堯披著黑色的狐裘大氅,木簪束發(fā),正端坐在矮凳之上。
他劍眉如墨,面若雕玉,舉止間自有一派儒雅矜貴之姿,清朗如皎皎明月。
頭微偏,異瞳緩緩看過來。
乍看詭異,再看則有種讓人驚艷的妖魅感。
然其舉手投足、眉眼流轉(zhuǎn)之間,又隱隱透出天子之威。
那是上位者與生俱來的從容與霸氣,讓人不敢直視、造次。
再回想昨日李玄堯那極佳的身手,無人能敵的蠻力,以及他另起東山后一路殺到西延的戰(zhàn)績,北燕大將軍心中也生出幾分敬畏和佩服來。
他想,一國之君,當該如此。
見李玄堯?qū)λ隽藗€請的手勢,北燕大將軍走過去,撩開披風,從容落座。
李玄堯倒也不端什么架子,親自斟了杯茶,彬彬有禮地推到北燕大將軍的面前。
怕對方擔心下毒,自己又先飲一杯為敬。
北燕大將軍單刀直入。
“這風雪天,八殿下應(yīng)該不是特地來此飲茶的吧?”
“有什么話不如直說?!?/p>
聞言,李玄堯直言道:“來勸降。”
北燕大將軍“哼”笑出聲,單肘撐在膝蓋上,看著李玄堯默而不語。
李玄堯則繼續(xù)慢聲言說。
“站在這里的一兵一卒都是大周人,彼此殘殺下去,又有何意義?”
“這仗若是打了,光靠你這十萬大軍,也未必能攔得住我。”
一雙異瞳直直凝視著北燕大將軍,李玄堯眼神異常堅定。
“這江山終歸是我的,只不過是早與晚的問題?!?/p>
“藺太后為一己私欲,不顧邊陲安危,隨意調(diào)用大軍平亂,毫無治國安邦之能?!?/p>
“大將軍確定要為她掌控的朝廷繼續(xù)效忠?”
“更何況,這本就是我李家的天下,藩王內(nèi)亂之由,想必大將軍也是清楚的。”
“西齊與西燕向來對西延這片地域虎視眈眈,若再于此處自相殘殺,豈不是成他人之快?”
“到那時,西延百姓只怕都要淪為他國之奴?!?/p>
句句清晰入耳,北燕大將軍垂眼看著身前的那盞茶,借此來掩飾眼中的情緒。
若說此番來袞州城堵守李玄堯,他來的也是不情不愿。
北燕戰(zhàn)事吃緊,本就煩擾不堪,無奈朝廷圣旨傳到他手中,不得不從。
而眼下這仗,從始至終,他其實也沒有多想打。
用李玄堯的話來說,自己人打自己人,看著倒下的兵將,無論是哪一邊兒的,想到都是大周的人,心里多多少少都不得勁。
且西延那邊的形勢,確實危急。
再從自身利益考慮,若現(xiàn)在歸降......
西延加北燕幾十萬大軍,李玄堯得天下簡直是事半功倍,他倒趁機能混半個從龍之功。
可凡事都該三思而后行,這讓歸降就歸降,也顯得太過草率,且丟了傲骨。
在自己兵將面前,多少得保持下大將軍該有的樣子。
拿起那盞被落雪浸涼的茶,北燕大將軍喝了下去。
他道了聲“明日再答復(fù)”,便起身而去。
李玄堯等不及。
在這里多逗留一天,江箐珂那邊的危險便多一天。
最遲明早必須得領(lǐng)兵通過袞州城。
遂,他同一旁的江止偏頭,遞了個眼色。
江止無奈翻了個白眼。
可還是扯著脖子,沖著北燕大將軍高聲喊了起來。
“大將軍自己回去斟酌多沒勁?”
“要不,兄弟陪你飲酒同想?”
北燕大將軍不為所動,步子依舊。
“馬乳酒?”江止喊得具體了些。
北燕大將軍的步子慢了些。
江止扯脖子繼續(xù)喊,“再配個烤全羊?”
步子沒再慢,顯然誘惑不夠。
于是,江止便隨口那么一喊:“那老子就男扮女妝,陪大將軍喝幾杯?”
步子倏然頓住,北燕大將軍得了個好臺階,于是轉(zhuǎn)身回望。
江止瞧了,梗著脖子,道了一句“臥槽”。
就這么莫名其妙的,兩隊兵馬在城外殺雞宰羊,搭起棚子,架起了篝火。
北燕大將軍和李玄堯坐在一張桌子上,等著江止一身女妝從馬車上下來。
被江止嘲笑過的饅頭,如今也塞到了自己的胸前。
他頂著喜晴給他畫的妝容,穿著喜晴的衣裙,披著斗篷,頂著兔耳髻,大咧咧地在桌前桌下,翹著二郎腿,一邊抖腿一邊給北燕大將軍倒酒。
“事先說明白了,老子可只喜歡女人。”江止強調(diào)道。
北燕大將軍灌了口馬乳酒,哈哈笑道:“我小兒子都能打醬油了,能對你那屁股感興趣。”
江止皺著眉頭反問:“那你還想看老子男扮女妝?”
北燕大將軍瞧著江止的滑稽樣子,笑得肩顫。
“沒看過,就是想瞧瞧?!?/p>
酒配肉,再加上都是帶兵打仗的人,幾杯酒下去,江止和北燕大將軍便勾肩搭背,開始稱兄道弟。
喜晴給涂的口脂已花,小得要命的衣裙已經(jīng)被他撐裂。
就連胸口塞的那兩個大饅頭,也被江止拿出來,跟北燕大將軍一人一個,就著烤全羊和干筍雞湯給吃了。
在旁溫酒、倒酒的喜晴瞥見江止這不著調(diào)的樣子,忍不住發(fā)笑。
谷豐瞧見喜晴老往江止那頭瞅,心里不是滋味。
他干脆走過去,擋住了喜晴的視線。
喜晴咂舌不樂意,欲要推開谷豐那大塊頭。
“你擋在這兒干嗎?”
谷豐磕巴道:“有,有,有有什......么,好好好看的,不不不不,不準,看!”
一雙杏眼圓睜,喜晴同谷豐低聲兇道:“反了天了你,還沒嫁給你,就敢管天管地?”
谷豐悶頭不說話,拿著竹夾子,幫喜晴往煮水的爐子里添炭。
看他那副可憐德性,喜晴心軟了下來。
瞧了一眼周圍,她飛快地在谷豐臉上啄了一下。
谷豐咬唇傻樂,就這么被哄得沒了脾氣。
酒過三巡,北燕大將軍的話匣子就打開了。
他開始各種抱怨。
抱怨自藺太后垂簾聽政后,朝廷摳得要死;抱怨撥給北燕的軍餉慢得出奇;抱怨送到北燕的糧草、兵器也大不如從前.....
說起這些,江止更是有話說。
也是就著這些話茬,江止一拍桌子,同北燕大將軍道:“都這樣了,此時不反,更待何時?”
北燕大將軍紅著一張臉,醉眼迷離地點頭,也跟著江止用力拍了下桌子。
“說得對!老子也受夠了?!?/p>
“此時不反,更待何時!”
“反!”
江止一手拍著北燕大將軍的肩膀,一手翹著大拇指,滿嘴酒氣地奉承。
“不愧是大哥,有氣魄!有膽識!”
馬乳酒是西延軍中出了名的烈酒,性烈酸香,李玄堯還是第一次喝。
與江止敬了北燕大將軍幾杯后,如玉的臉浮上兩抹紅,異瞳迷離渙散,此時的他有些昏昏然。
他撐著額頭,聽到那聲“反”,懸著的心總算是落了下來。
心情愉悅之下,他不免又貪了一杯。
摩挲著酒盞,他獨自笑著。
明后日,應(yīng)該就能見到小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