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簡堂臉上的散漫,霎時僵住。
周遭,只余下窗外隱約的風聲帶來他的回答:“兄妹關(guān)系相處起來……更自在,長久些?!?/p>
沈晏盯著他看了許久。
那目光,似要穿透他故作輕松的表象:“別后悔就行?!?/p>
傅簡堂喉頭微動。
握著扇骨的手指,不自覺收緊。
……
郁樓雅間內(nèi),祁長安哭著哭著,竟睡了過去。
呼吸均勻,只是眼角還掛著淚痕。
凌曦擔心,便與驚蟄一直守在房內(nèi),不敢離身。
程及玉雖是祁長安的表親,可畢竟是個男子,不好近身照顧。
這郁樓的做活什的丫鬟,也沒個細心的。
還是她盯著保險。
近傍晚,崔姑這才領(lǐng)著宮人尋來。
甫一進門,目光便落在凌曦臉上。
這雙眼睛……
崔姑眉頭微蹙,似在哪兒見過?
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唔……”祁長安從榻上揉著眼轉(zhuǎn)醒。
看清來人是崔姑,小臉頓時垮了下來:“我不要回宮!”
“我要跟凌姐姐去摘葡萄!”
崔姑本想板起臉訓斥。
可見她那雙哭得紅腫的核桃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聲音不自覺放軟:“殿下乖,下回罷?!?/p>
“眼下天都快黑了,不好摘?!?/p>
祁長安往窗外看了眼,天邊染了霞。
這才撅著嘴,不情不愿地點了頭。
被崔姑牽著上了馬車。
臨走前,還不忘探出頭。
“凌姐姐!下回,下回我一定再來尋你玩兒!”
凌曦含笑點頭,目送馬車遠去。
馬車消失在街角。
身后,忽地傳來一道略顯遲疑的男聲。
“羅衫?”
“你是……羅衫吧?”
驚蟄冷聲接口:“公子認錯人了。”
凌曦調(diào)轉(zhuǎn)身來。
只見一個錦衣華服的年輕公子,腳步虛浮,帶著幾分醉意,正繞著驚蟄打轉(zhuǎn)。
他身上帶著濃重的酒氣。
那公子哥兒不依不饒,瞇著眼,湊近了細瞧驚蟄。
“嘖?!?/p>
“錯不了!”
“你這身形,這眉眼……”
“就是羅衫!”
他身旁一個同樣衣著光鮮的同伴,勾上他的肩。
“喂,光宗,誰啊這是?”
羅光宗嗤笑一聲,帶著幾分狎昵與輕佻。
“我爹的小妾,羅衫?。 ?/p>
“就是那個‘輕解羅衫為情郎’的羅衫!”
同伴聞言,目光上下掃了掃驚蟄,發(fā)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哼笑。
“名字倒美?!?/p>
“身段瞧著也不賴。”
“可惜了……”
“這臉上的疤,嘖嘖,真是大煞風景?!?/p>
凌曦眸光微動,瞥了眼身側(cè)的驚蟄。
她臉上沒什么表情,平靜得像一潭深水。
再聯(lián)想方才那無賴言語,以及“羅衫”這個稱呼……
這人,想必就是驚蟄前夫家的混賬公子。
凌曦出聲喚道:“驚蟄,我們走。”
“是。”
驚蟄低低應(yīng)了一聲,垂下眼睫,便要隨凌曦離開。
“哎,別走啊!”
羅光宗卻不死心,腳步一個踉蹌,伸手便要搭上驚蟄的肩膀。
“這位姑娘還沒給爺介紹呢——”
他的目光賊兮兮地盯著凌曦,手油膩膩的伸向驚蟄。
凌曦眉心一蹙,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她正要開口喚郁樓的伙計。
下一秒——
“嗷——!”
一聲慘叫劃破空氣!
羅光宗的手腕,被死死捏?。?/p>
力道之大,仿佛要將他骨頭捏碎!
一個身著勁裝,面容冷峻的男子不知何時出現(xiàn)。
是澄心!
澄心面無表情,手上一用力。
“啊啊啊!”
他痛得哇哇大叫,臉上瞬間沒了血色。
澄心看也不看他,手臂一甩!
“砰!”
羅光宗像個破麻袋似的,被狠狠摜在地上!
酒意瞬間醒了大半。
“你……你他娘的是誰?!敢動小爺?”
他掙扎著想爬起來,臉上又痛又怒。
“你可知我是誰?!”
澄心上前一步,將驚蟄完全護在身后。
他居高臨下,聲音冷得像冰:“我沈府的人,也是你能肖想的?”
沈……沈府?!
羅光宗臉上的囂張瞬間凝固,化為驚恐。
他瞪大了眼,目光從面色冷峻的澄心,掃過旁邊垂眸不語的驚蟄。
又驚疑不定地看向那戴著面紗、身形窈窕的凌曦……
最后,他的視線猛地定格在不遠處。
一個玄色身影,正緩步而來。
長身如玉,氣度斐然,明明未發(fā)一言,卻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羅光宗瞳孔驟縮,嘴唇哆嗦著,整個人都呆住了。
“沈……沈大人??!”
他腦子嗡一聲響。
沈晏!
真的是沈晏!
他曾見過沈晏幾回。
有時在宮門口。
有時在哪個達官貴人的宴請上,遠遠瞧過一眼。
就是那個,他父親嘴里說過千次百次的名字。
【看看人家沈大人!】
【再看看你這不成器的東西!】
【我愿減壽五十年,求沈晏投胎至羅家!】
每當自己課業(yè)不好,或是又惹了禍事,總要被拎出來與沈晏相比。
那時他還暗地里撇嘴。
都是兩個眼睛一張嘴,有什么了不起。
不過是出身比自己高些。
若他羅光宗出身百年世家,那太子伴讀、刑部侍郎的位置,他也能坐得!
可今日……
真人就站在離自己三步開外。
那身玄色衣袍仿佛帶著千鈞重壓。
明明未曾開口,那股隱隱的威壓卻像冰水澆頭,讓他心中瑟瑟,連骨頭縫里都透著寒氣。
方才那點酒意,此刻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
沈晏淡淡掃過地上癱軟如泥的羅光宗,像看什么礙眼的臟東西。
隨即,他轉(zhuǎn)向凌曦。
那雙深邃眼眸里的冷意瞬間褪去,染上柔和。
他朝她伸出手。
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
“走。”
嗓音低沉。
“回府?!?/p>
凌曦抬手,放入他溫熱寬大的掌心。
驚蟄立刻垂下眼睫,快步跟上。
澄心落在最后。
那張臉與他的主子一樣冷:“記住了。”
他叮囑羅光宗:“離沈府的人,遠點?!?/p>
說完,跟上了前面那兩道身影。
只留下羅光宗癱在原地,臉上血色盡失,抖如篩糠。
馬車緩緩啟動。
車廂內(nèi),凌曦靠著軟墊,心頭那點因羅光宗而起的惡心還沒完全散去。
沈晏坐在她對面,姿態(tài)閑適,仿佛剛才那個氣場迫人、眼神能殺人的模樣只是幻覺。
車輪骨碌碌響。
澄心策馬跟在車窗外,面無表情。
他眼角余光不自覺地掃過后方。
驚蟄……她和王叔坐在車頭。
澄心嘴唇動了動。
想問她,有無被方才那登徒子嚇著?
話到嘴邊,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最終,只是抿緊了唇線,目視前方。
車廂里,沈晏終于打破沉默:“長安殿下可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