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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臣,不敢居功

沈晏抬眸,眉峰一挑。

祁長澤似有些無奈,復(fù)述著妹妹的話:“說什么,不愿因一己之私,陷我大恒于背信棄義之地……”

“國之大局為重……”

沈晏垂下眼睫,遮住眸底情緒:“公主殿下大義?!?/p>

“大義?”祁長澤嗤笑一聲:“什么大義?”

“孤倒是寧愿她驕縱些,任性些!”

他語氣里透著一股憋悶的火氣。

“若是讓孤的皇姑姑去和親——”

“殿下?!鄙蜿搪曇舨桓撸瑓s帶著提醒。

祁長澤喉嚨里發(fā)出一個沉悶的“嗯”聲。

“孤知道,正因是在你面前,才說?!?/p>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更添煩躁。

“上回南洲貢珠的事,還不夠丟人現(xiàn)眼?”

沈晏垂眸,不接這話。

皇家辛秘,有些話祁長澤能抱怨,他卻不能附和。

祁長澤自顧自冷哼:“呵,若真是我那姑姑去了南洲……只怕結(jié)盟不成,反變結(jié)仇!”

他暗自嘆了口氣。

南洲這盟,非結(jié)不可。

北蠻虎視眈眈,沒南洲牽制,北境危矣。

可國與國邦交,從來不是嘴上說說。

互通有無?那是太平年景的點綴。

如今刀懸在頂,靠的是什么?

質(zhì)子。

和親。

沒這兩樣壓著,那盟約,怕是廢紙一張!

南洲國主,就兩個兒子。

大恒呢?

太子為質(zhì),想都別想。

那是動搖國本!

最小的那個……不過周歲。

祁長澤眉心狠狠一跳。

送去南洲做質(zhì)子,太殘忍。

他自己都開不了這個口。

指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

算來算去……

只剩下和親。

雖朝中大臣,也有一部分反對和親。

可——

祁長澤閉了閉眼,胸口又是一陣煩惡。

終究,還是要走到這一步。

沈晏垂眸,未語。

這終究是太子的家事,也是國事。

朝堂上,他能據(jù)理力爭。

私下里,卻不好置喙。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無聲的壓抑。

祁長澤那股子煩躁,卻堵在心口,不上不下。

他目光沉沉掃過四周,指了指不遠處的臨湖閣。

“去那兒坐坐?!?/p>

沈晏頷首。

兩人一前一后。

才走了幾步,沈晏腳步微頓。

臨湖閣外,竟候著晚照。

他心頭一動,難道凌曦在里頭?

晚照見二人走近,認出是太子與自家主子,面色微變,正欲屈膝行禮。

“奴婢……”

話音未落。

閣內(nèi),一道清亮又難掩興奮的聲音倏然傳出——

“鐵礦石!全是鐵礦石!”

祁長澤眸光一閃,下意識抬手,止住了晚照即將出口的問安。

“……您的那兩座山里頭全是這寶貝!”

“說不定附近一片,全都是呢!”

閣內(nèi),興奮的聲音再度響起:“主子!要不然咱們將附近的山頭都買下?”

“這可都是鐵礦!若是將這些礦石賣給朝廷,幾輩子都不愁吃穿!”

驚蟄仿佛已經(jīng)看見了金山銀山,眼睛都在放光。

外面,祁長澤抬起的手尚未放下,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示意沈晏噤聲。

沈晏依舊負手而立,面色沉靜。

唯有那雙深邃的眼眸,在聽到“賣給朝廷”時,微不可察地閃爍了一下。

晚照僵在原地,大氣不敢出。

“誰說我要賣給朝廷了?”凌曦清冷的聲音悠悠傳出。

“啊?”驚蟄的聲音瞬間垮掉,“那……那是賣給誰?”

“不賣?!绷桕氐穆曇魯蒯斀罔F,“送。”

“送?!”驚蟄滿是驚詫。

祁長澤眉峰微挑,看向沈晏。

后者眸色深沉幾分。

只聽凌曦繼續(xù)道,語調(diào)平緩,卻多了幾分肅然。

“如今北蠻蠢蠢欲動,邊境若失守,國將不國,你我可還能有安生立命之地?”

“再說,這潑天的富貴,就憑我一個弱女子,守得住嗎?”

驚蟄急了:“怎么守不?。≈髯颖澈笥袪?,還有小侯爺!有他們撐腰,誰敢動咱們的礦山?”

“可我不想?!绷桕氐穆曇舻?/p>

“我不知道這礦到底有多少,能打出多少刀槍箭矢?!?/p>

“我只知,邊關(guān)將士們,多一支箭,或許就能多殺一個敵人?!?/p>

“多一把刀,就能多砍翻幾個蠻子?!?/p>

“活下來的人,也能多一些?!?/p>

她頓了頓:“不過是一千兩銀子買下的兩座山罷了……”

“這點銀子,買得來將士性命嗎?”

“買得來這日后的河清海晏,全家安康嗎?”

話音落下,閣內(nèi)再無聲息。

閣外兩人亦靜立無聲,唯有風(fēng)拂過湖面,帶起細微漣漪。

沈晏垂下眼簾,只有微上揚的唇線,泄露了幾分心緒。

祁長澤側(cè)頭看向沈晏,目光灼灼,低聲:“子安,你方才還贊長安大義。”

“如今看來,這世間有此胸襟氣度的女子,”

“又何止一位?”

這位凌小娘,當(dāng)真有趣。

他唇角笑意加深,正欲轉(zhuǎn)身離去,免得打擾了人家主仆私話。

誰知——

“吱呀——”一聲輕響,閣樓的門從里面被拉開。

正好與一個臉上帶著道淺疤的丫鬟打了個照面。

驚蟄猛地一愣,瞧見沈晏,連忙屈膝行禮:

“奴婢驚蟄,給爺請安。”

又對著氣質(zhì)卓然的祁長澤福身:“給這位公子請安?!?/p>

祁長澤此刻心情極好,聲音也帶了暖意:“免了?!?/p>

凌曦聽到動靜,轉(zhuǎn)過身來。

一眼便看到負手而立的沈晏,和他身旁那位氣度雍容,眉眼含笑的男子。

她也是微微一怔,祁長澤?!

她連忙上前幾步,斂衽行禮:“拜見太子殿下。”

心里卻在打鼓,這兩人何時來的?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與驚蟄的話,他們又聽到了哪些?

驚蟄聞言,雙目倏地瞪得溜圓!

太……太子殿下?!

她只知沈晏身份尊貴,能與他并肩而立的,定然也是世家公子或朝中權(quán)貴。

卻萬萬沒想到,竟是……竟是當(dāng)朝太子!

這身份,可真是高到頂天了!

驚蟄思及方才還想著要賺朝廷錢的那些言語,頭埋得更低。

“起吧?!逼铋L澤聲音溫和,目光落在凌曦身上,帶著一絲探究與欣賞。

“你們方才所言,孤與子安,都聽到了。”

他語氣平淡,卻似驚雷。

凌曦微微抿唇,垂下眼簾,掩去眸底些許驚慌。

媽呀!

還好還好,沒說什么不該說的話。

凌曦心頭狂跳,面上卻已恢復(fù)鎮(zhèn)定,甚至漾開一抹淺笑。

“民女本想等公子回來再告知?!?/p>

她微微側(cè)身,做出“請”的手勢。

“既然殿下在此,不如一同進來瞧瞧這礦石?”

祁長澤與沈晏對視一眼,抬步入內(nèi)。

堂內(nèi)竹編大筐里堆著赫然放著黑黢黢、泛著金屬幽光的石頭。

凌曦走上前,指著那礦石:

“民女也是第一次見這鐵礦,實在不懂好壞?!?/p>

她眸光流轉(zhuǎn),帶著求教:“殿下與公子見多識廣,還請幫忙掌掌眼,這礦……如何?”

祁長澤俯身,拿起一塊仔細端詳。

指尖摩挲著粗糙的表面,難掩驚喜:“這鐵礦,當(dāng)真不錯!”

“質(zhì)地純粹,瞧著甚少雜石,這么大塊更是難得。”

凌曦聲音清澈:“也是偶然得了這兩座礦山,恰逢聽聞軍中缺鐵,邊關(guān)將士苦戰(zhàn)。”

“想著,或許能盡些綿薄之力?!?/p>

她抬眼看向祁長澤,語氣懇切:“只是礦石初現(xiàn),還未聲張,怕引來宵小?!?/p>

“要煩請殿下,盡快派人前去守著才好。”

祁長澤轉(zhuǎn)頭,喚來門外候著的近衛(wèi),低聲吩咐幾句。

近衛(wèi)領(lǐng)命而去。

他這才將目光重新投向凌曦,帶著審視:

“你當(dāng)真……愿將這兩座礦山,獻給朝廷?”

凌曦毫不猶豫,頷首。

“是。”

她語氣平靜,卻透著堅定:

“民女父親,曾從軍征戰(zhàn),險些馬革裹尸還?!?/p>

“深知邊境安寧來之不易?!?/p>

“如今百姓安居,皆賴圣上治國有方,將士浴血奮戰(zhàn)?!?/p>

“區(qū)區(qū)兩座礦山,又算得了什么?”

祁長澤聞言,竟是撫掌,哈哈大笑起來。

“好一個區(qū)區(qū)兩座礦山!”

“說得好!”

“孤這便吩咐下去,派精通之人前去細探。”

“若此地礦脈豐厚,附近皆是此等良礦……”

他頓了頓,語氣加重:“孤定會懇請圣上,為沈家,為子安,重重封賞!”

封賞?給沈晏?

凌曦心頭微沉,卻只默然垂首,掩去眸底情緒。

果然。

這世道的功勞,落在女子身上,能有幾分?

不是歸于父族,便是歸功于夫婿。

頂天了,給女子掙個好聽的誥命頭銜罷了。

何況她如今……

不過是沈晏的妾室。

按理,她甚至不該站在這里,面見天家儲君。

更遑論,去爭什么本該屬于她的功勞。

這事兒,終究要看沈晏的意思。

念頭剛落,沈晏已然上前一步。

“殿下。”聲音清朗。

“這礦山,是凌曦憑慧眼識得,一手購置?!?/p>

“礦石,是她偶然于山中發(fā)現(xiàn)?!?/p>

“獻礦于朝廷,更是她心系邊關(guān),一片赤誠?!?/p>

“此功,全在她一人?!?/p>

沈晏抬眼,迎上祁長澤的目光:“臣,不敢居功。”

祁長澤微微一怔。

他與沈晏自小一同長大,知他此言絕非故作推拒。

思索片刻,他笑道:“孤,明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