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照月反倒笑了,那笑意冰冷。
她推開喜姑:“又是這套說辭?!?/p>
真當(dāng)本宮是三歲癡兒?
她想得透亮。
上次她想要喜姑來身邊伺候,不也是一堆人攔著?
太后不也說不準(zhǔn)?
她怎么做的?
不過是絕食一日。
結(jié)果呢?
一頓飯沒用,宮里就慌了神,立刻就把人送了過來。
說到底,還不是為了她肚里這塊肉。
祁照月?lián)嵘献约郝∑鸬男「?,眼底掠過一絲狠厲。
就為了這個賤種。
她吐得死去活來,聞著點(diǎn)葷腥就犯惡心,整夜整夜睡不安穩(wěn)。
受了這么大的罪!
“本宮遭的罪,還換不來去湖邊走一遭?”
……
夜深,京郊,幾間茅草屋。
屋外圈著一小塊地,搭了個簡陋的棚子,棚里隱約傳來幾聲雞鴨的咕噥。
篤,篤,篤。
叩門聲在死寂的夜里突兀響起。
方老丈趿拉著鞋,慢悠悠去開門。
門剛開一道縫,眼前一道寒光倏然閃過。
他甚至沒來得及看清來人的臉。
只覺脖頸一涼,下意識捂住脖子,身子軟軟倒了下去。
一只強(qiáng)壯的手臂伸出,將他悄無聲息地拖進(jìn)屋里。
吱呀一聲輕響,木門復(fù)又被關(guān)上。
夜風(fēng)吹過,院里那幾片落葉打了個旋,仿佛什么都未曾發(fā)生。
“方嬸,剛從田嬸那兒回來呀?”
田上,一個婦人提著籃子,笑著跟方大娘打招呼。
“是?。 狈酱竽镆残?,臉上帶著一絲疲憊。
“她剛得了小兒子,開心得很,我過去幫幫忙。”
“瞧你累的,快回去歇著罷?!蹦菋D人又說,“方才你家還來親戚了呢?”
親戚?
方大娘腳步一頓,滿臉錯愕。
“可不是嘛!”婦人湊近,“一個年輕小伙子,高高大大的,說是你家鄉(xiāng)下過來的親戚?!?/p>
她說著,還擠了擠眼。
“這么俊俏的親戚也不早告訴我們,改天可得給我家閨女介紹介紹!”
“哎,哎……”
方大娘扯著嘴角,僵硬地笑著應(yīng)聲。
一顆心卻直往下沉。
她腦子里嗡嗡作響。
鄉(xiāng)下親戚?
她娘家早就沒人了,哪來的什么親戚?
方大娘臉上的笑意,一點(diǎn)點(diǎn)僵住。
她扯著嘴角,胡亂應(yīng)付了幾句,腳步卻像是灌了鉛,再也邁不動一步。
鄉(xiāng)下親戚?
那婦人熱絡(luò)的嗓音還在耳邊,她卻只覺得渾身發(fā)冷。
她娘家早就沒人了。
那屋里的人,是誰?
她心里頭突突直跳,像揣了只兔子。
一個念頭瘋長出來,她沒敢再往前走,反而一擰身,拐進(jìn)了屋后那條不起眼的小土路。
后頭是座半山,林子密得很。
山腰有個洞,是她家老頭子侍弄幾兜青菜的地方。
她時常送飯上來,那路,閉著眼都能走。
站在那兒,能瞧見半個屋里的光景。
往常老頭子餓了,在山腰上吼一嗓子,她在屋里都能聽見。
今日,太靜了。
靜得瘆人。
她扒開擋路的灌木叢,貓著腰,悄悄探出頭。
屋里,果然亮著燭火。
昏黃的光透出窗紙,映著一道人影。
那影子……
方大娘的心猛地一沉。
不對。
她家老頭子年紀(jì)大了,背有些駝,可那影子卻是筆挺挺的。
像一桿戳在地上的棍子。
忽然,她瞥見那半開的窗戶底下……
一雙腳。
只穿著羅襪,足上還松松垮垮地掛著一只布鞋。
那雙腳懸在半空,一動不動。
方大娘的眼睛瞬間瞪得老大。
她腿一軟,整個人蹲了下去,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
沒讓尖叫沖出喉嚨。
那是她前幾日才給老頭子納的新鞋底!
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下。
心里那根弦,嗡的一聲,斷了。
只記得四個字,福記布莊!
……
翌日新宅
午膳已經(jīng)擺上了桌。
凌曦拿著筷子,動作卻頓了頓。
她掃視一圈,眉尖微挑:“今日怎么沒有青菜?”
冬日青菜金貴,但那位方老丈,每隔一日便會送來最新鮮的。
雖比不得現(xiàn)代大棚,可在這古代,已是難得。
一旁的驚蟄輕聲道:“主子,今日方老丈沒來?!?/p>
“許是天冷身子不爽利了?!?/p>
凌曦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
也是。
老人家年紀(jì)大了,一個人住在京郊,來回一趟確實(shí)不易。
她擱下筷子,心里盤算著。
“等下回他來,你派個人跟著回去瞧瞧?!?/p>
“往后隔一日,咱們自己派人去取,省得老丈奔波?!?/p>
凌曦吩咐道:“是我先前欠考慮了?!?/p>
驚蟄連忙應(yīng)了聲是。
用完膳,剛漱了口,管事便匆匆從外頭進(jìn)來。
“凌姑娘,宮里采買的人來了,請您去郁樓一趟?!?/p>
凌曦一怔。
宮里采買的?
找她作甚?
她不過琢磨些釀酒的方子,采買的事,不該是去找程及玉么?
不過她終究是依托著程家的名頭。
若是能銷往宮里,對酒的生意有利無害。
郁樓雅間,檀香裊裊,暖意融融。
凌曦一腳踏入,便見程及玉安坐上位,一身月白錦袍。
他下首,則坐著一名四十出頭的婦人,衣著素凈卻料子極好,發(fā)髻梳得一絲不茍,眼神沉靜,透著股審慎。
見凌曦進(jìn)來,那婦人竟是立刻起身,對著她斂衽一禮,姿態(tài)恭敬標(biāo)準(zhǔn)。
“見過縣主,奴婢是皇太后身邊伺候的,姓孫?!?/p>
凌曦從容回了一禮:“孫姑姑客氣了。”
“都坐吧?!背碳坝窈﹂_口,伸手示意。
待兩人重新落座,他才不疾不徐地解釋。
“上回皇太后壽宴,我不是帶了些百花釀過去么?”
“太后嘗著甚好,說年節(jié)將至,宮里也想添些新酒?!?/p>
程及玉繼續(xù)道:“這郁樓的酒,方子都出自你手,所以今日請你來,是想讓你與姑姑細(xì)說一二?!?/p>
“主要是,有一些釀酒的料方,恐與太后娘娘日常服用的補(bǔ)藥犯沖?!?/p>
“這事關(guān)鳳體,需得仔細(xì)規(guī)避?!?/p>
凌曦聞言,心中頓時了然。
原來如此,也是應(yīng)當(dāng)。
凌曦淡然頷首。
“姑姑但問無妨,凌曦必定知無不言。”
孫姑姑便揀了幾樣宮里有意向的酒問了起來。
大多是些桃花釀、青梅酒之類的花酒果酒,入口清甜,最得貴人喜愛。
她問得極細(xì),從花瓣,到蜜糖的種類,無一不問。
凌曦也答得耐心,一一剖說明白。
這位孫姑姑儀態(tài)恭謹(jǐn),便是垂眸飲茶的片刻,脊背也挺得筆直。
不愧是皇太后身邊浸淫多年的人,遣詞用句,無一不透著股深思熟慮的謹(jǐn)慎。
孫姑姑看似在聽,實(shí)則也在打量著眼前的少女。
凌曦的名頭,她不是第一次聽。
人,卻是第一次見。
身姿窈窕,容顏昳麗,無一不美。
說話不疾不徐,條理清晰,自有一番氣度。
特別是那雙眼睛……
清亮又通透,如星如月,仿佛能洞悉人心,偏又帶著幾分不屬于這個年紀(jì)的沉靜。
那雙眼……
孫姑姑心頭驀地一跳,捏著茶盞的手指微緊。
“孫姑姑可是覺得這方子里有什么不妥?”
凌曦恰好捕捉到她那一閃而逝的困惑。
孫姑姑猛地回過神,忙斂了神色,露出一個得體的笑。
“縣主誤會了,奴婢只是想起些旁的舊事,一時走神?!?/p>
她話鋒一轉(zhuǎn):“縣主年紀(jì)輕輕,于釀酒一道竟有如此造詣,著實(shí)難得?!?/p>
“不知縣主……是哪里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