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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倘若我跪下來求你呢

沈藥光是設(shè)想一下那個畫面,便覺得尷尬極了。

剛繞過一處繁花盛開的庭院,突然聽到前方傳來一聲悶響。

“咚!”

沈藥循聲望去,終于見到了良工。

剛才似乎是不小心被石階絆了一下,摔在地上,正慢悠悠地爬起來。

一別數(shù)年,他臉上的風(fēng)霜痕跡更重了些,但那雙眼睛,卻并未因歲月的流逝而變得渾濁,反而愈發(fā)清亮透徹,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十足精神矍鑠。

沈藥心頭一熱,快步上前,“先生沒事吧?”

良工站直身體,拍了拍衣袍上的塵土,姿態(tài)恭敬:“無礙無礙,多謝貴人關(guān)心。不知這位貴人是?”

身后青雀脆生生地開口:“這位是靖王妃?!?/p>

良工立刻拱手,行了一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禮,聲音洪亮:“草民良工,見過靖王妃。方才失儀,驚擾王妃了?!?/p>

看著他這副故作不識、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沈藥恍惚間又回到了多年前。

那時她偷偷寫著話本,又偷偷摸摸地找良工畫插畫。

每次父母兄長險些發(fā)現(xiàn)端倪時,良工便是這樣,瞬間切換成一副“與沈小姐不熟”的模樣,陪著她一起演戲蒙混過關(guān)。

“《琳瑯記》我也看過,你的插畫,我很喜歡?!?/p>

沈藥也配合地演著,“先生多年不畫插畫,一切都好吧?”

良工眼中掠過一絲只有沈藥才懂的笑意,“多謝王妃掛懷。草民在老家置了兩畝薄田,春日播種,秋日收獲,還養(yǎng)了一只大黃狗作伴。每日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雖清貧,倒也自在愜意?!?/p>

沈藥輕輕點了點頭,眼眶卻不受控制地微微發(fā)熱。

當(dāng)年良工流落街頭,靠賣畫為生,雖說丹青妙筆,卻因為實在沒什么名氣,因此無人問津。

望京風(fēng)尚,向來如此。

哥哥沈雋就曾經(jīng)諷刺說:“那些成名畫師,在紙上撒泡尿都有人搶著要買回去裱起來掛墻上。”

只有沈藥肯花銀子,買下良工的畫。

良工因此,感激不盡。

良工去將軍府做客,見過瑪瑙,還曾為瑪瑙作畫。

他挺喜歡瑪瑙,更喜歡沈藥。

他說起自已早年混跡江湖,手下曾有過幾百號的兄弟,后來年老力衰,遭人背叛,在臉上留下了那兩道傷疤。

心灰意冷之下,良工隱姓埋名,以賣畫為生。

沈藥寫話本這件事,良工是唯一的知情人。

沈藥特別喜歡自已寫的女主角,因此跟良工細細描述了自已想象中的模樣,良工為她畫了插畫,同話本一起印刷售賣。

一開始沈藥寫《琳瑯記》只是寫著玩兒,沒想到這話本轟動望京,她擔(dān)心身份暴露,被人發(fā)現(xiàn)青山湖主人就是她,因此封了筆。

而良工也說畫累了,想回老家種地。

他說,種田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人到一定年紀(jì),便總是想擁有一塊地,在上邊種點兒什么。

良工回了老家之后,曾經(jīng)給沈藥寫過信,找她借銀子。

沈藥那時手頭也拮據(jù),但還是隨信附贈了一只名貴的簪子。

前些時日,沈藥給良工寫信,希望他可以來望京幫她一個忙。

以二人往昔交情,良工想也不想,答應(yīng)下來。

他來到東宮,就在大婚這天,狠狠地打了顧棠梨的臉。

不知道為什么,分明今日沈藥完成了一次復(fù)仇,可是看著良工,她心中卻涌起一股難以抑制的酸楚,竟有想要落淚的沖動。

良工看見了她眼中的淚光,緩緩說著:“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杜子美說的。過去的就是過去了,失去了的也就是失去了。人生在世,不能總沉溺在過去,而應(yīng)當(dāng)看看當(dāng)下還剩下些什么,又得到了什么。依我看,靖王英俊瀟灑,一表人才,一定會珍愛王妃。將來等他腿腳大好,王爺王妃多生幾個大胖小子,這日子,可有的是盼頭!”

沈藥被逗得笑了,眼中依舊含著淚花,對他點了點頭。

吸了吸鼻子,又問:“今日之后,先生作何打算?不如在望京多留幾日?”

良工笑道:“望京雖然是好,可是老家的麥子馬上快要成熟了,家里的黃狗也惦記著我呢。”

與良工道別,沈藥獨自往回走,心神依舊起伏不定。

她既傷心,因為良工的出現(xiàn)令她不可避免地回憶起那些已經(jīng)失去的人和事。

她又開心,她原本以為瑪瑙是她與過去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關(guān)聯(lián),可是她現(xiàn)在意識到不止。

她的忘年交良工還在。

她的外祖父也還在!

雖說許多年不聯(lián)系了,可外祖父很愛她的……

她并非全然孤身一人。

正當(dāng)她思緒紛亂之際,身后突然傳來一道男子嗓音:“小皇嬸?!?/p>

這道嗓音,沈藥并不陌生。

她的眉頭瞬間厭惡地蹙起,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反而加快了些許,只想盡快遠離。

“藥藥!”

見沈藥不理,謝景初的聲音里帶上了幾分急切,加緊腳步上前,伸出手想要強行拉住她的手腕。

然而,他的手尚未觸碰到沈藥的衣袖,旁邊卻如同鬼魅般陡然冒出一個身影。

那人一身黑衣,人高馬大,沉默如山,如同堅固的城墻般巍然矗立,恰好擋在謝景初與沈藥之間,也徹底隔絕了他伸出的手。

沈藥略微松了口氣,高懸的心這才放下。

她差點忘了,自從狩獵之事后,謝淵便在她身邊安排了暗衛(wèi)貼身保護的。

謝景初被這突如其來的阻攔激怒,想對沈藥說的話卡在喉嚨里,目光憤然掃過暗衛(wèi)那張毫無表情的臉。

驟然間,他瞳孔一縮,緊緊皺起眉頭:“是你!”

當(dāng)初在鎮(zhèn)國公府,就是這個暗衛(wèi),假傳沈藥對他舊情難忘,將他引到水榭相見,結(jié)果害得他不僅沒見到沈藥,反而出了那么大的丑……

就在這片刻的耽擱間,沈藥已經(jīng)繼續(xù)往前走了好幾步,眼看就要拐過前方的回廊,身影即將消失。

謝景初一時也顧不上什么暗衛(wèi)。

難得有機會與沈藥相處,他實在不愿錯過。

“藥藥!你等一等!我有話要對你說!”

沈藥頭也不回,“我們之間,無話可說?!?/p>

看著她決絕的背影,謝景初眼眶發(fā)熱,心口燙得不可思議。

他咬緊了牙關(guān),聲音中帶出幾分偏執(zhí),“倘若我跪下來求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