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院。
今日是靜初與白胖子約定再次見面的日子。
她等李媽二人熟睡,便如上次那般,黑巾蒙面,順著角門出了白府。
她今天出來得有點早,先是找到一家還未打烊的紙扎鋪子,入內(nèi)買了一些紙錢,找一個僻靜無人的十字路口,給雪見燒了過去。
火光跳躍,映照著她通紅的眼睛,淚水肆意而出。
一想起,雪見現(xiàn)如今,還被埋葬在冰冷的地下,與那個變態(tài)而又猥瑣的李公公葬在一處,便心如刀絞。
自己單純只是想活著,就已經(jīng)費了太大的氣力,什么時候才能為雪見報仇雪恨?
紙灰逐漸湮滅,變冷。
突然,平地上刮起一陣疾風(fēng),眼前的紙灰打了一個旋,揚了起來。
靜初立即警惕地抬臉,只見皎皎月色之下,一道黑影就如鴻鵠一般,踏著屋檐,飛似地一閃而過。
黑影手中的長劍,如流星劃過天際,只看到一道銀光。
他所經(jīng)之處,帶起一陣凜冽的肅殺之氣。
此地不宜久留。
靜初起身,還未離開,就聽身后又是一陣衣袂掠空之聲,慌忙隱身于一塊立著的牌匾之后,屏息斂神。
十幾道黑影同樣是飛檐走壁,沖到靜初跟前,竟然就頓住了腳步。
這里正是十字路口,四通八達。
這群人大概是在追蹤適才那黑衣劍客,卻并未看清對方逃離的方向。
為首之人一開口,細(xì)聲尖氣:“一路從香河跟蹤到上京,竟然又被他逃了,簡直豈有此理!”
牌匾之后的靜初身子瞬間一震,控制不住的輕顫。
真是冤家路窄!
這聲音她聽得真切,也刻骨銘心,正是太監(jiān)李富貴,李公公的干兒子!
同時,也是叛徒,那人派在李公公身邊的奸細(xì),殺害雪見的劊子手!
他利用李公公的信任,在李公公回到香河故居之后,便立即將李公公軟禁了起來。
靜初裝傻的這大半年里,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地對靜初嚴(yán)刑逼供與試探,在確定她是真的傻了之后,方才對她放松了警惕。
而李公公暴斃之后,他為了斬草除根,將李公公身邊伺候的所有人,全都秘密斬殺掩埋。
而自己,則成為殉葬的犧牲品。
若非這大半年里,自己借著裝瘋賣傻,瞞過他與外界建立了秘密的聯(lián)絡(luò)通道,掩護雪見外逃,找來車夫假冒白家人,若非雪見的犧牲,自己斷然不可能活著從他手中逃走。
沒想到,自己竟然與他在上京偶遇!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靜初吃力地握緊拳頭,胸膛起伏,壓抑住奮不顧身殺出去的沖動。
“李公公已死,樹倒猢猻散,已經(jīng)不足為慮,逃就逃了唄?!?/p>
李富貴冷哼:“你懂什么?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更何況此人乃是那死鬼的心腹之人,為絕后患,絕對不能留活口。
上次我無奈放走白家那個傻子,又始終找不到黃金指環(huán),就已經(jīng)令主子動怒。此人我們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你們幾個兵分三路,給我繼續(xù)搜,一旦發(fā)現(xiàn)他的蹤影,立即放出信號。
還有,盡量不要驚動巡邏的士兵,招惹不必要的麻煩?!?/p>
眾人聽令,果真兵分三路,分別向著三個不同的方向而去。
等到全部走遠(yuǎn),白靜初方才深吸一口氣,從招牌后面閃身出來,向著他們來的方向,七拐八繞,向著古玩店走去。
夜已經(jīng)愈發(fā)深沉,烏云蔽月。
不時有巡邏的士兵經(jīng)過,白靜初小心翼翼地躲閃著,來到古玩店后門所在的巷子里。
一把長劍悄無聲息地架在了白靜初的脖頸上,凜冽殺氣籠罩著她。
對方身手太好,輕如棉絮,迅如貍貓,白靜初竟然毫無覺察,頓時身子一僵,而手則悄悄地探進了袖口。
“誰?”
“這個問題應(yīng)當(dāng)我來問你,你是誰?從前街一路跟蹤我到這里做什么?”
聲音冷冽而又低沉,透著些許疲憊與沙啞。
對方說的話,還有他手里的劍,令白靜初懷疑,他會不會是李富貴的人?
她讓自己冷靜下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也沒有跟蹤你?!?/p>
“一個單身女子,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家有至親去世,出來燒紙?!?/p>
對方鼻端輕哼:“那你為什么跟著我?”
白靜初肯定不能說出古玩店,強作鎮(zhèn)定,袖中指尖微動,輕輕拔開手中瓶塞:“我只是抄近路回家。”
“近路?你從十字街口繞道來此,你跟我說抄近路?”
“今日城中不太平,繞道保平安?!?/p>
突然云破天開,月華普照。
白靜初終于看清了對方。
刀削斧刻一般凌厲而又硬氣的臉,劍眉入鬢,眸若寒星,墨發(fā)微卷,用一條黑色金邊的緞帶胡亂捆扎,略顯凌亂。
只一眼,靜初腦海里便立即浮現(xiàn)出一個人名來。
秦長寂。
適才李富貴等人一路從香河追蹤到上京的黑衣人竟然是他。
而男子顯然并不相信白靜初的謊話,長劍遞進幾分,眸中殺氣更盛。
“既然這么不老實,那我就送你回老家吧?!?/p>
“傳聞秦長寂冷血無情,殺人如麻,果然如此!”
男子的劍明顯一頓:“你識得我?”
自己賭對了!
白靜初慢慢地抬起手,大拇指上,黃銅指環(huán)在月色下散發(fā)著溫柔的光。
男子更加驚訝:“是你?”
“現(xiàn)在還認(rèn)為,我是在跟蹤你嗎?”
秦長寂緩緩收回了手中長劍,譏諷道:“看來你對那閹賊還真是忠心耿耿啊。他都已經(jīng)罪有應(yīng)得了,你竟然還給他偷偷燒紙錢。難怪,他會將王不留行留給你?!?/p>
白靜初并未爭辯,而是反問:“怎么,你對他難道不忠心嗎?”
秦長寂也不直面回答:“我的確是在為他做事,但是并不代表,日后我會對你盡忠?!?/p>
白靜初“呵呵”一笑:“他臨死之前告訴我,只要我?guī)е@個指環(huán)找到你,你就會聽我號令,唯我馬首是瞻?!?/p>
“錯,你可以憑借著指環(huán)號令王不留行,但是不包括我。從今往后,我將不再是王不留行的閣主?!?/p>
“你要離開?可剛才李富貴他們還在追殺你,沒有王不留行,你孤掌難鳴?!?/p>
靜初十分詫異。
秦長寂不以為然地輕嗤:“李富貴一直在全力圍剿,王不留行死撐了三年,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岌岌可危。再加上群龍無首,潰散只是遲早的事情而已?!?/p>
白靜初聳肩:“那我就明白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離開也無可厚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