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靠山屯,媳婦的正式任命就直接到了。
雖然事態(tài)已經(jīng)平息了。
但是靠山屯里面的村民不干了,好幾個脾氣暴躁的小伙子,趁著夜色直接給張茂才家里面的玻璃全都砸了。
后續(xù)還是沈知霜出面,壓下了這一場風(fēng)波。
眨眼又是十多天過去,第一場雪如約而至,陳光陽身上的傷也好了七七八八。
媳婦也已經(jīng)將近八個月了。
但是這個時候的婦女可比較生猛,都已經(jīng)這時候了,媳婦還天天鉆大棚,只是村里的人不讓媳婦在干活了。
那媳婦也去大棚里面記賬,幸好大棚里面暖和,陳光陽也就沒攔著。
倒是大奶奶天天擔(dān)心,提溜著小板凳,跟看著活祖宗一樣的看著媳婦,生怕有點(diǎn)閃失。
陳光陽跟了兩天,發(fā)現(xiàn)沒啥事兒,也活動了一下筋骨,帶著兩條獵犬直接上了山。
天剛擦亮,林子里頭還昏昏沉沉的,只有樹梢上幾只不怕凍的麻雀,嘰嘰喳喳地啄著雪粒。
陳光陽推開堂屋門,一股子清冽的寒氣直往骨頭縫里鉆,激得他打了個哆嗦。
他緊了緊狗皮帽子的帽耳朵,嘴里呼出的白氣兒有半尺長。
大屁眼子和小屁眼子兩條獵犬早就等在門口了,見他出來,尾巴搖得跟風(fēng)車似的。
尤其是大屁眼子,那鬼迷日眼的諂媚勁兒又上來了,濕漉漉的鼻頭直往他手上蹭。
“著急了?饞肉了吧?”
陳光陽笑罵一句,彎腰挨個揉了兩把狗頭,冰涼的狗毛沾了雪水,手感硬撅撅的。
“走,上山遛遛腿兒!這頭場薄雪,捂了一宿,好些小活物估摸著該出來放風(fēng)了,給咱媳婦孩子弄點(diǎn)新鮮野味!”
他回身抄起早就倚在門框上的捷克獵,冰冷的槍身一入手,那股子山林里磨礪出的精氣神兒就回來了。
背上還有個布褡褳,里頭裝了幾個玉米餅子,一小袋金黃的玉米粒兒,還有一葫蘆白酒。
雪不算深。
陳光陽穿著二棉鞋踩上去,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像捏碎了一把咸鹽粒子。
兩條獵犬可撒了歡,一前一后在雪地里趟出兩道亂糟糟的溝壑,東聞聞西嗅嗅,時不時還抬腿在雪堆邊留下點(diǎn)記號。
林子安靜得很,除了鞋底子、狗爪子的響動,就只剩下雪壓枝頭偶爾“噗簌”掉下來一團(tuán)的悶響。
灰蒙蒙的光線從光禿禿的枝杈間漏下來,給雪地鍍了層冷銀。
陳光陽哈了口氣暖手,眼睛跟探照燈似的掃視著林間的空地、灌木叢的邊沿,還有那些枝杈低垂的針葉林。
他今天的主要目標(biāo)就是飛龍!
飛龍這玩意兒,學(xué)名叫花尾榛雞,最愛在這種剛落雪、天兒放晴的早晨扎堆出來找食兒。
啄點(diǎn)苔蘚、草籽,或者刨開薄雪找掉落的松子橡子。
它們警覺,可也貪吃。
走了約莫個把鐘頭,進(jìn)了片背風(fēng)向陽的山坳。
這里樺樹、椴樹和松樹混著長,林子不算密,底下是半人高的榛柴棵子和落光了葉的灌木條子。
陳光陽腳步放得更輕了,幾乎是用腳尖點(diǎn)著地往前挪。
大屁眼子也收了諂媚相,鼻子貼地皮,喉嚨里發(fā)出極輕微的“嗚嗚”聲,尾巴繃得筆直。
小屁眼子則悄無聲息地繞到了另一側(cè),它性子更像翠花,兇悍又機(jī)靈。
有門兒!
陳光陽的心提溜了一下。
順著大屁眼子目光指引的方向望去,前面十來步遠(yuǎn),一片被雪壓彎了頭的榛子叢后面,隱隱約約傳來一陣“撲棱棱”的細(xì)碎聲響,還夾雜著“咕咕咕”的低鳴。
陳光陽立刻蹲下身,像塊融進(jìn)雪地的石頭。
他輕輕拍了拍大屁眼子的腦袋,指了指那片榛子叢,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大屁眼子心領(lǐng)神會,伏低身子,耳朵支棱得像雷達(dá)。
陳光陽慢慢從褡褳里掏出那個裝玉米粒的小布袋,解開扎口的麻繩,抓了一把金燦燦的玉米粒。
他屏住呼吸,身體的重心壓得極低,像只準(zhǔn)備撲食的貍貓。
借著幾株歪脖子樹的掩護(hù),他極其緩慢地向榛子叢靠近,落腳時小心翼翼,生怕踩斷一根枯枝。
距離拉近到七八步,已經(jīng)能看清榛叢縫隙間晃動的、帶著漂亮斑紋的羽毛了!
少說有七八只,正聚在一小片被它們自己刨開的雪地上,小腦袋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啄食著什么。
好家伙!
陳光陽心頭一喜,這群飛龍個頭都不小,肥嘟嘟的,尾巴尖上那標(biāo)志性的雪白長羽在灰撲撲的林子里格外顯眼。
他穩(wěn)住心神,沒有貿(mào)然驚擾。
打飛龍,講究的就是一個“捂”或者“驚”。
這距離,用槍最穩(wěn)妥。
他慢慢抬起半自動,冰涼的腮托輕輕貼住臉頰。
準(zhǔn)星穩(wěn)穩(wěn)地套住榛叢邊緣一只正昂頭警惕張望的公飛龍,這家伙頭頂?shù)挠鸸谖⑽⒄ㄖ?,像個監(jiān)工。
陳光陽的食指搭在冰冷的扳機(jī)上,指關(guān)節(jié)因?yàn)橛昧Χ⑽l(fā)白,呼吸也壓得更低了,幾乎細(xì)不可聞。
就在他準(zhǔn)備扣動扳機(jī)的剎那。
旁邊一棵大松樹上,一只不知死活的松狗子突然“嗖”地一下躥過,帶落一捧雪沫子,“撲簌簌”掉進(jìn)了榛叢里!
“咕……嘎嘎!”飛龍群瞬間炸了窩!
驚慌失措的叫聲響成一片,翅膀瘋狂撲棱,攪起一片雪霧!
“操!”陳光陽心里暗罵一聲,但手上動作半點(diǎn)沒慢!
機(jī)會稍縱即逝!
幾乎在那松狗子落雪的同時,他手指果斷壓了下去!
“砰!”
清脆的槍聲猛地撕裂了清晨山林的寂靜!
一只剛剛騰空、翅膀才展開一半的飛龍應(yīng)聲栽落,雪白的尾羽在雪地上掃出一道痕跡。
槍聲就是命令!
幾乎在槍響的同一瞬間,早就蓄勢待發(fā)的小屁眼子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嗖”地從側(cè)翼猛撲進(jìn)榛叢!
大屁眼子緊隨其后,狂吠著進(jìn)行驅(qū)趕和包抄!
兩條訓(xùn)練有素的獵犬,完美地執(zhí)行了主人的意圖!
受驚的飛龍群像被捅了窩的馬蜂,四散驚飛!
但慌亂之中,它們起飛需要空間,加上灌木枝條的阻擋,速度遠(yuǎn)不如在開闊地。
陳光陽動作快如鬼魅!
肩膀頂著槍托傳來的后坐力,右手拇指飛快地扳開擊錘,槍口順勢一甩!
“砰!”
又是一槍!
一只斜刺里飛起的飛龍在半空中被打了個趔趄,歪歪扭扭地撞在一棵樺樹干上,滑落下來。
他根本不看戰(zhàn)果,身體如同裝了彈簧,猛地向前竄出兩步,避開一棵擋路的歪脖子樹。
視線鎖住另一只貼著雪地、試圖鉆進(jìn)更密灌木叢的飛龍。那飛龍屁股后面雪白的尾羽就是最好的靶子!
“砰!”
第三槍!
子彈擦著雪面鉆進(jìn)灌木,激起一溜雪煙。
灌木叢里傳來一陣更加劇烈的撲騰和短促的哀鳴。
“汪汪汪!”
大屁眼子已經(jīng)叼住了最先被打落的那只飛龍,正邀功似的搖著尾巴。
小屁眼子則堵在榛叢另一側(cè),齜著牙,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咆哮,把兩只慌不擇路想從這邊溜的飛龍死死逼了回去。
陳光陽此刻完全進(jìn)入了獵人的節(jié)奏,心、眼、手合一。
他像一頭在雪地里奔襲的孤狼,動作迅猛又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感。
半自動在他手里成了手臂的延伸,每一次抬槍、瞄準(zhǔn)、擊發(fā)都干凈利落,絕不拖泥帶水。
“砰!砰!”
又是兩槍點(diǎn)射!一只剛飛過樹梢、試圖利用高度逃脫的飛龍被凌空打爆了羽毛。
另一只被小屁眼子從灌木里驚出來的,剛露個頭就被子彈掀翻。
雪地上、灌木里,撲騰掙扎的飛龍越來越多。
槍聲、犬吠聲、飛龍驚恐的鳴叫聲混雜在一起,小小的山坳里一片“雞飛狗跳”。
大屁眼子和小屁眼子興奮到了極點(diǎn),充分發(fā)揮了獵犬圍獵的本能,一個負(fù)責(zé)叼回獵物,一個負(fù)責(zé)驅(qū)趕、攔截,配合得天衣無縫。
陳光陽的布褡褳很快就被裝滿了,沉甸甸地墜在腰間。
他干脆脫下自己的舊棉襖鋪在雪地上,把打到的飛龍一只只撿回來,擰斷脖子摞在上面。
每只飛龍都還帶著體溫,羽毛上沾著細(xì)碎的雪粒和草屑,眼睛圓睜著,似乎還殘留著方才的驚恐。
槍膛里的子彈打空了,陳光陽利落地退出彈殼,從懷里摸出油紙包好的備用子彈,一顆顆壓進(jìn)去。
咔噠一聲合上槍膛,冰冷的金屬撞擊聲帶著令人心安的力量。
他掃視一圈,榛叢附近已經(jīng)安靜了許多,只有雪地上凌亂的爪印、散落的羽毛和被壓倒的灌木枝條記錄著剛才的“戰(zhàn)況”。
幾條漏網(wǎng)之魚早就嚇得魂飛魄散,鉆進(jìn)深山老林沒影兒了。
“行了!收工!”陳光陽吹了聲短促的口哨。
兩條獵犬立刻停止了追逐,呼哧帶喘地跑了回來。
大屁眼子嘴里還叼著最后一只它逮住的飛龍,獻(xiàn)寶似的放在陳光陽腳邊,尾巴搖得飛起,舌頭耷拉在外面直哈白氣。
小屁眼子則警惕地繞著棉襖堆成的“小山”嗅了一圈,確認(rèn)沒有活口了,才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威嚴(yán)地掃視著四周。
陳光陽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他蹲下身,把棉襖上的十一只飛龍一只只拿起來看了看,個個肥碩,羽毛油亮,尤其是尾羽上那抹雪白,像冰天雪地里的一點(diǎn)精靈氣兒。
這趟沒白跑!夠給媳婦孩子燉幾頓鮮掉眉毛的飛龍湯了!
他不由得想起媳婦第一次喝他燉的飛龍湯時,那眼睛亮晶晶的樣子,心里頭就一陣滾熱。
他扯過褡褳的帶子,熟練地把棉襖連同獵物一起捆扎結(jié)實(shí),往肩膀上一甩。
沉甸甸的收獲壓得肩膀一沉,卻讓他腳步更加輕快。
他拍了拍大屁眼子和小屁眼子濕漉漉的腦袋,“干得漂亮!回去有賞!大骨頭管夠!”
迎著漸漸明亮起來的晨光,陳光陽帶著兩條呼哧帶喘但精神十足的獵犬,踩著咯吱作響的新雪,朝著炊煙升起的靠山屯大步走去。
陳光陽的眼眸里面,帶著笑意。
媳婦懷孕了,他不好去深山那邊轉(zhuǎn)悠。
在山邊能有這么多的收獲,這就算不錯了。
吹著口哨回了家里面,三狗子和二埋汰正蹲在了門口。
兩個人齊刷刷的,像極了盲流子。
“你倆在這嘎哈呢?”陳光陽摘下狗皮帽子,腦袋上面都開始冒白氣兒了。
三狗子眨了眨眼睛:“光陽,趙小虎那邊有事兒找你,俺倆現(xiàn)在也沒啥事兒,尋思過去一起看一看唄。”
陳光陽點(diǎn)了點(diǎn)頭,中。
他扭頭朝屋里喊了一嗓子,“媳婦,我去趟小虎那兒,東西放門口了!”
屋里傳來媳婦清脆的應(yīng)聲:“知道了,早點(diǎn)回!”
大奶奶那帶著擔(dān)憂的嘮叨聲也隱約透出來:“消停兒地啊光陽,可別又整出啥事……”
“知道啦大奶奶!”陳光陽應(yīng)著,抬腳就跟著三狗子和二埋汰往東風(fēng)縣的貨車大院方向蹽。
貨站大院門口鐵門虛掩著,里面靜悄悄的。
推開吱呀作響的大鐵門走進(jìn)去,院子里停著那四輛蒙著帆布、看著就敦實(shí)沉重的老毛子大卡車。
趙小虎正蹲在一輛卡車的輪胎旁邊,手里拿著個扳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聽見動靜,猛地抬起頭。
這一抬頭,陳光陽就看清楚了。
趙小虎左邊眉骨上頭腫起好大一塊,烏青發(fā)紫,還帶著點(diǎn)干涸的血痂子,嘴角也破了皮,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刮蹭過。
他雖然努力想擠出點(diǎn)笑,但那笑容牽動了傷口,顯得有點(diǎn)扭曲。
“光陽叔!你可算來了!”趙小虎趕緊扔下扳手站起來,聲音有點(diǎn)發(fā)澀,帶著點(diǎn)委屈和火氣。
陳光陽走到他跟前,上下掃了他兩眼,沒問疼不疼之類的廢話,直接道:“咋整的?貨出岔子了?”
趙小虎抹了把臉,扯到傷口疼得“嘶”了一聲,恨聲道:“不是貨!是人!隔壁金水縣那幫犢子玩意兒,太他媽不是人了!”
他指著停著的卡車:“就昨兒,咱跑金水那條線送趟貨,回來的道上,過了金水縣界碑沒多遠(yuǎn),在那片山坳子,讓人給截了!十好幾個呢!手里都拎著家伙,棒子、鐵鍬,還有拎著刀片子的!
烏泱泱就把路給堵死了,張嘴就要‘過路錢’,不給就砸車搶貨!”
二埋汰一聽就炸毛了:“操!反了他們了?敢劫光陽哥的車?”
三狗子也沉了臉:“小虎,你們幾個沒跟他們干?”
趙小虎臉上有點(diǎn)臊得慌,更多的是憋屈:“干了!咋沒干!我跟車上那倆兄弟都抄家伙下去了
!可人家他媽的人多?。∈辶鶙l壯漢,圍著我們仨!手里那棒子掄起來呼呼帶風(fēng)!我這臉就是讓一個王八犢子拿棒子頭給杵的,差點(diǎn)杵瞎嘍!咱們仨……干不過??!貨和車要緊,沒辦法,只能把兜里那點(diǎn)錢都掏給他們了,才放我們走!”
他越說越氣,拳頭攥得嘎巴響。
陳光陽靜靜聽著,臉上沒啥表情,只是眼神像結(jié)了冰的河面,深處有暗流涌動。
他掏出煙劃火柴點(diǎn)上,吸了一口,才問:“知道是誰的人不?就金水當(dāng)?shù)氐牡匕]子?”
“操!還能有誰!”
趙小虎啐了一口,“領(lǐng)頭的我認(rèn)得,是金水縣有名的混子頭,外號‘金老歪’。
以前就是個偷雞摸狗的,這兩年不知道怎么拉攏了一幫人,專門在縣界邊上干這活!
聽說跟金水縣里頭有點(diǎn)門路的還勾搭著呢,所以才這么橫!
光陽叔,這口窩囊氣我咽不下去!
這線以后還跑不跑了?
可……可咱人少,硬拼真干不過??!
我想著,咱能不能……找?guī)讉€硬實(shí)的兄弟,下次出車跟著押個陣?”
他眼巴巴地看著陳光陽,這是他能想到的最穩(wěn)妥的辦法了。
陳光陽又吸了口煙,煙霧在寒冷的空氣里凝成一團(tuán)白霧。
他抬腳碾滅了地上的火星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子讓人心安的沉穩(wěn):“嗯,知道了。行,這事兒不能就這么算了。
正好,我這會兒沒事,跟你跑一趟金水那地界,認(rèn)認(rèn)門兒。”
趙小虎一愣:“???光陽叔,就……就咱幾個?”
他看了看陳光陽,又看了看旁邊的三狗子和二埋汰。
他們仨加一起也才四個人。
對面可是十五六個拿著家伙的亡命徒??!
陳光陽像是沒看見他的擔(dān)憂,已經(jīng)徑直走向那輛被打得最狠、前擋風(fēng)玻璃都裂了蛛網(wǎng)紋的卡車駕駛室。
他拉開車門,動作利落地坐上了駕駛位,煙頭也隨手彈飛在雪地里。
他拍了拍方向盤,對還站在車下有些發(fā)懵的三人說:“上車。磨嘰啥呢?再磨嘰天黑了。”
趙小虎心里還是沒底,扒著車門框,急道:“光陽叔!你聽我說啊,對面人多!
真不是仨瓜倆棗!都他媽是些愣頭青,下手黑著呢!”
駕駛座上的陳光陽側(cè)過頭,看了趙小虎一眼。
那眼神很平靜,甚至嘴角還若有若無地向上彎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根本就沒把那所謂的“人多”放在眼里。
“人多?”
陳光陽的聲音不高,帶著點(diǎn)雪后初晴空氣的清冷,“人多,也講道理。上車?!?/p>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像有千斤重。
趙小虎張了張嘴,看著陳光陽那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再想想這位爺當(dāng)年在屯里、在山里、在邊境線上的那些傳說。
不知怎的,心里那股子恐慌勁兒下去了一大半。
他一跺腳,拉開副駕駛的門就鉆了進(jìn)去:“操!走!干他娘的!”
三狗子和二埋汰對視一眼,啥也沒說,麻溜地拉開后車廂門,跳了上去。
發(fā)動機(jī)“吭哧吭哧”地喘了幾聲粗氣,猛地咆哮起來,卷起地上的積雪。
這輛的老毛子大卡車,像一頭被激怒的鋼鐵巨獸,吼叫著沖出了貨站大院,碾過坑洼不平的土路,朝著金水縣的方向駛?cè)ァ?/p>
車開得不快,老毛子卡車皮實(shí)歸皮實(shí),跑起來動靜不小,顛簸感也強(qiáng)。
車?yán)餂]人說話。
趙小虎緊繃著臉,時不時摸摸臉上的傷,眼神望著窗外逐漸荒涼的雪野,心里七上八下。
三狗子和二埋汰坐在后面車廂里,背靠著冰冷的車幫,各自摩挲著揣在懷里的家伙什。
三狗子還別了根短撬棍,二埋汰則把一把磨得锃亮的殺豬刀用破布纏了纏,塞在棉褲腰里。
陳光陽穩(wěn)穩(wěn)地握著方向盤,目光平視前方蜿蜒的土路。
路兩邊的林子越來越密,山勢也變得陡峭起來。
他知道,快進(jìn)金水縣地界了。
這年月,路上不太平,尤其是這種兩縣交界的偏僻路段,路匪比林子里的野物還多。
他放在檔把旁邊的右手,下意識地往下探了探,隔著厚厚的棉褲,能摸到腰側(cè)一個硬邦邦、冰涼涼的鐵家伙。
那是一把他常年隨身帶著,用油布包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五四式手槍。
這玩意兒,可比他的捷克獵更能“講道理”。
果然,卡車剛拐過一道險峻山彎,前面豁然出現(xiàn)一片相對開闊點(diǎn)的山坳平地。
幾塊巨大的山石橫七豎八地堆在路兩邊,像是天然的路障。
就在這當(dāng)口,呼啦啦地從路邊的石頭后面、干枯的灌木叢里,一下子涌出來十幾條人影!
瞬間就把不算寬的土路給堵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正是趙小虎說的那幫人!
領(lǐng)頭的那個,身材粗壯,穿著件半新不舊的軍綠棉大衣,敞著懷,露出里面臟兮兮的絨衣,頭上歪戴著一頂狗皮帽子,一臉的橫肉,眼睛不大,卻透著股兇狠蠻橫的光。
這人就是“金老歪”。
他身后跟著的十幾條漢子,年紀(jì)都不大,一個個面黃肌瘦,眼神卻像餓狼一樣貪婪兇狠。
手里果然都拎著家伙:棒子、鐵鍬,還有兩三個手里握著磨尖了的鋼筋頭或者明晃晃的砍刀。
一看卡車被成功截停,這幫人立刻咋呼起來,揮舞著手里的家伙,嘴里不干不凈地罵著:
“停車!操你媽的!給老子停下!”
“過路費(fèi)!懂不懂規(guī)矩!”
“再他媽往前拱,砸了你這破車!”
“下來!都他媽給老子滾下來!”
叫囂聲、謾罵聲混成一片,在這寂靜的山坳里顯得格外刺耳。
卡車停了下來,巨大的引擎轟鳴聲變成了怠速的“突突”聲。
駕駛室里,趙小虎的臉?biāo)查g白了,手指頭死死摳著座椅邊沿,呼吸都急促起來,下意識地就想找家伙。
三狗子和二埋汰也從車廂里探出頭,緊張地盯著前面那群人,手都摸進(jìn)了懷里。
“坐好。”
陳光陽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他拉開車門,長腿一邁,穩(wěn)穩(wěn)地跳下了車,反手關(guān)上了車門,把趙小虎關(guān)在了車?yán)铩?/p>
他就那么大喇喇地站在卡車高大的車頭前,一個人面對著對面十幾個手持兇器、氣勢洶洶的路匪。
他穿著半舊的二棉襖,戴著那頂狗皮帽子,看起來就像個普普通通的鄉(xiāng)下漢子。
但他就那么一站,目光掃過對面的人群,那股子在山林里磨礪出的沉穩(wěn)和氣勢,無形中就壓住了對面幾分喧鬧。
金老歪瞇著眼,上下打量著陳光陽。
看他這身打扮和開的車,以為是卡車司機(jī)或者貨主,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
吊兒郎當(dāng)?shù)赝磅饬藘刹?,歪著脖子,用棒子指著陳光陽,唾沫星子橫飛:
“喂!哪嘎達(dá)來的?懂不懂這片兒的規(guī)矩?想過路,留下買路財!哥幾個也不多要,看你這破車,給五十塊錢,麻溜滾蛋!”
他身后的小弟也跟著起哄,棒子鐵鍬在地上墩得“咚咚”響。
陳光陽沒說話,往前也走了兩步,離金老歪更近了些。
他臉上沒什么怒色,反而像是想和人好好嘮嘮嗑。
“規(guī)矩?”陳光陽開口了,聲音不高,帶著點(diǎn)饒有趣味的調(diào)調(diào)。
“誰定的規(guī)矩?這路是你們修的?林子是你們家開的?”
金老歪一愣,沒想到這人還敢反問。
旋即勃然大怒:“操你媽的!哪來那么多廢話!老子的話就是規(guī)矩!在這老鷹嘴,老子說收錢就收錢!天王老子來了也不好使!
不給錢?行啊,車?yán)镓浟粝?,人也他媽給老子留下兩根手指頭當(dāng)利息!”
他惡狠狠地?fù)]舞著棒子,身后的小弟們嗷嗷叫著圍攏上來,縮小了包圍圈。
明晃晃的刀片子在雪地里反著光,威脅的意味十足。
駕駛室里的趙小虎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手心里全是汗。
后車廂的三狗子和二埋汰也繃緊了肌肉,隨時準(zhǔn)備跳下去拼命。
陳光陽像是沒看見那些逼近的兇器,臉上甚至還帶著點(diǎn)笑意,他微微歪了下頭,看著金老歪:“兄弟,和氣生財。你看這天寒地凍的,哥幾個也不容易。這樣,我給你十塊錢,算請哥幾個喝頓酒,讓條道,行不?”
他說著,還真慢悠悠地從懷里掏出個破舊的錢夾子。
金老歪一看他掏錢,臉上的橫肉抖了抖,露出一絲貪婪,
但隨即就被更多的蠻橫取代了:“十塊?你打發(fā)叫花子呢?老子說了五十!少一個子兒都不行!趕緊的!別他媽磨嘰!”
他身后一個小弟不耐煩了。
仗著人多,一步竄上來,手里的鋼筋頭直接就朝陳光陽肩膀上捅過來,嘴里罵著:“操!歪哥跟你說話是給你臉了!給臉不要臉!”
就在那磨尖的鋼筋頭離陳光陽肩膀還有半尺遠(yuǎn)的時候。
陳光陽動了!
他快如鬼魅!
掏錢夾子的右手閃電般地往下一沉,仿佛只是隨意地拂過腰側(cè),動作快得讓人根本看不清!
緊接著……
“砰?。?!”
一聲震耳欲聾、如同炸雷般的巨響,猛地撕裂了山坳的寂靜!
“啊……?。?!我的腿!我的腿?。。?!”
凄厲到非人的慘嚎瞬間爆發(fā)!
那個拿著鋼筋頭捅人的小弟,身體像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整個人猛地向后倒飛出去,“噗通”一聲重重摔在冰冷的雪地里。
抱著自己的右大腿膝蓋往上一點(diǎn)的位置,瘋狂地打滾哀嚎!
鮮血像開了閘的水龍頭,瞬間就從他指縫里、從褲腿的破洞里噴涌出來,染紅了一大片積雪!
那根磨尖的鋼筋頭“當(dāng)啷”一聲掉在雪地上。
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前一秒還在囂張捅人,后一秒就成了雪地里翻滾哀嚎的血葫蘆!
金老歪和他身后所有的路匪都懵了!
徹底傻了!
他們臉上的兇狠、貪婪、蠻橫,瞬間被無邊的驚恐和呆滯取代!
眼睛瞪得像銅鈴,嘴巴張得能塞進(jìn)雞蛋,手里的家伙什都忘了揮舞,就那么僵在原地,像一群被施了定身法的木偶!
一股濃烈的硝煙味混合著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氣中迅速彌漫開來。
陳光陽站姿都沒怎么變,只是剛才掏錢夾子的右手,此刻穩(wěn)穩(wěn)地握著一把烏黑锃亮、槍口還冒著縷縷青煙的手槍!
那黑洞洞的槍口,此刻正對著驚魂未定、面無人色的金老歪!
他臉上那點(diǎn)若有若無的笑意徹底消失了。
眼神變得比這數(shù)九寒天的冰雪還要冷冽刺骨!
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能穿透骨髓的寒意,清晰地傳入每一個嚇破了膽的路匪耳中:
“現(xiàn)在,能講道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