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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3、不信媳婦不下奶!

陳光陽走的時候還喊了一聲李錚。

李錚反應極快。

這孩子昨晚守了大半夜,眼珠子還帶著紅血絲,但一聽師父招呼,立刻像上了發(fā)條的小豹子。

他應了一聲“哎!”,轉身就沖進倉房,熟門熟路地抓起帶著長柄、網(wǎng)圈幾乎有臉盆大的特制抄網(wǎng)抄羅子,又飛快地卷起一大盤浸過桐油、凍得有些發(fā)硬的粗麻繩。

“師父!齊了!”

李錚抱著家伙事兒沖到門口,動作麻利地把冰镩子扛自己肩上,抄羅子和麻繩都挎在胳膊彎里。

陳光陽沒廢話,一把拉開當院的大門。

呼……!

一股裹挾著雪沫子的白毛風像冰刀似的灌進來,吹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外面天地一片混沌,雪雖然小了些。

但風依舊鬼哭狼嚎,卷起地上的積雪打著旋兒撲向人臉。

陳光陽身子扎進了風雪里,狗皮帽子的護耳被風掀得啪啪作響。

李錚緊隨其后,瘦小的身影在狂風中顯得格外單薄,卻一步不落地緊跟著師父。

屯子里的土路被厚厚的積雪覆蓋,一腳踩下去能沒到小腿肚子。

陳光陽步子邁得又大又急,深一腳淺一腳,大棉鞋踩在凍硬的雪殼上發(fā)出“咔嚓咔嚓”的脆響。

他心里像被架在火上烤,媳婦虛弱的樣子、孩子餓哭的聲音在腦子里反復沖撞。

但他死死壓著那股想撒腿狂奔的沖動,強迫自己穩(wěn)住。

冰面上不比陸地,急不得,一急就容易出事,這點老獵人的經(jīng)驗刻在他骨子里。

他只是走得更快,更用力,每一步都像要把腳下的積雪踩穿。

“師父!去哪個泡子?”

李錚在風雪里扯著嗓子問,聲音被風吹得斷斷續(xù)續(xù)。

他肩上扛著冰镩子,跑得有點氣喘。

“就屯子南邊那個!水深!往年開春前里頭鯽瓜子最厚實!”

陳光陽頭也不回地喊,聲音悶在圍脖里。

他知道那泡子離屯子近,冰層情況也相對熟悉,省時間。

腦子里飛快地過著老鴰泡的地形……

哪個灣子水最深,哪片蘆葦蕩根子底下愛藏魚。

七八里地,在平時不算什么。

可在這沒膝深的雪地里頂著刀子風走,每一步都分外艱難。

寒風無孔不入,順著領口、袖口往里鉆,凍得人牙齒咯咯打顫。

陳光陽心里那團火卻越燒越旺,沈知霜生產(chǎn)時咬破的嘴唇、被汗水浸透的頭發(fā)、還有那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

都成了鞭子,抽得他腳下生風。

李錚也不吭聲,咬著牙,小臉凍得發(fā)青,只是悶頭緊跟,冰镩子的尖頭在他肩頭隨著步伐一下下輕顫。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終于出現(xiàn)一片開闊的、被白雪覆蓋的冰面……

老鴰泡到了。

冰面上同樣覆蓋著厚厚的積雪,風卷起雪沫子,在冰面上掃出一道道波紋狀的痕跡。

“就這兒!靠蘆葦根子那邊!”

陳光陽指著泡子東邊一片被積雪半掩的枯黃蘆葦叢喊道。

那地方水深,水底有爛草根子,是冬天鯽魚扎堆取暖的好地方。

他一邊說,一邊麻利地解下腰間的麻繩,一頭飛快地系在自己腰上.

另一頭遞給李錚:“拴腰上!栓死扣!冰薄!”

李錚立刻照辦,把繩子在自己腰上纏了兩圈,打了個死結,又用力拽了拽。

陳光陽抄起李錚肩上的冰镩子,掂量了一下重量,眼神銳利地掃視著腳下的冰面。

積雪掩蓋下,冰層情況不明。

他像頭經(jīng)驗老到的冰原狼,先用腳試探性地在冰面上跺了跺,聽著腳下傳來的悶響。

靠近岸邊的冰層果然很薄,踩上去能感覺到明顯的“忽悠”感,甚至能聽到細微的“嘎吱”聲,底下流動的黑水隱約可見。

這時候雪雖然下得大。

但是畢竟還沒到三九天,冰面雖然結冰,但還沒有變的更牢固。

“跟著我腳印走!一步別差!”

陳光陽低聲囑咐,語氣凝重。

他選了個相對看起來厚實點的路線,身體微微前傾,重心放低。

一步一步,異常謹慎地朝著選定的那片靠近蘆葦根的冰面挪過去。

腳下的冰層依舊發(fā)出令人心懸的“嘎吱”聲,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李錚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著師父的落腳點,踩著他踩過的地方,亦步亦趨,連大氣都不敢喘。

終于挪到了位置。冰面看起來厚實了些,但陳光陽不敢大意。

他單膝跪在冰冷的積雪上,掄圓了膀子,冰镩子尖頭帶著破風聲狠狠砸向冰面!

“咚!”

沉悶的響聲伴隨著冰碴子飛濺!

“咚!咚!咚!”

陳光陽不管不顧,手臂肌肉賁張,腰腹發(fā)力,冰镩子帶著他全部的焦慮和期盼,一下又一下,精準地砸在同一個點上。

沉悶的撞擊聲在空曠寂靜的冰泡子上回蕩,砸碎了風雪的嗚咽。

汗珠剛從他額角冒出來,瞬間就被寒風凍成了冰粒子,掛在眉毛和帽檐的毛上。

李錚蹲在旁邊,抱著抄羅子和剩下的麻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越來越深的冰坑,隨時準備遞上家伙。

冰層在蠻力的鑿擊下漸漸開裂、凹陷。

細密的裂紋如同蛛網(wǎng)般蔓延開來。

冰碴子四濺,打在臉上生疼。

陳光陽的呼吸變得粗重,白氣從他口鼻中噴涌而出,但他手上的節(jié)奏絲毫未亂。

“咔嚓……嘩啦!”

終于,冰镩子尖端傳來一陣空落感,緊接著是渾濁的黑水猛地從鑿開的冰孔里涌上來,帶著刺骨的寒氣!

冰窟窿成了!直徑約莫一尺多寬,渾濁的庫水在里面打著旋兒。

“抄羅子!”陳光陽的聲音急促,但手已經(jīng)伸了過來。

李錚趕緊把特制的長柄大抄網(wǎng)遞到師父手里。

那抄網(wǎng)柄足有兩米多長,網(wǎng)圈大而深,網(wǎng)眼細密,專門對付這種冰窟窿里扎堆的魚。

陳光陽半跪在冰窟窿邊緣,冰冷的濕氣撲面而來,帶著濃重的水腥味兒和淤泥味。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穩(wěn)住心神。

急沒用,撈不到活魚,一切都是白搭。

他眼神專注,如同鷹隼盯著水面,雙手穩(wěn)穩(wěn)握住抄網(wǎng)的長柄,手臂一沉,將碩大的網(wǎng)口猛地插入那翻滾著冰碴和淤泥的渾濁冰水里!

網(wǎng)口入水,阻力很大。

他手腕一擰,腰腹配合著發(fā)力,開始在水下以一種特定的節(jié)奏攪動、探尋。

抄網(wǎng)在水里劃著圈,攪起更多的泥漿,冰水順著網(wǎng)柄流下來,瞬間就在他袖口和棉襖前襟凍成了冰殼。

他完全顧不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水下網(wǎng)口傳來的觸感上。

李錚緊張地蹲在一旁,雙手按在冰冷的冰面上穩(wěn)住身體,眼睛死死盯著水面和師父的動作。

他學著師父的樣子,努力調整呼吸,隨時準備接應。

冰水刺骨,凍得陳光陽握柄的手指漸漸麻木。

攪動了幾下,網(wǎng)里似乎只有冰冷的水流和爛草根。就在他心里那點焦躁又開始往上拱的時候……

手下猛地一沉!

抄網(wǎng)里傳來一陣劇烈而熟悉的、細密又掙扎的撞擊感!

不是一條,是一群!

“有了!”陳光陽低吼一聲,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驚喜和一絲顫抖。

他雙臂肌肉瞬間繃緊,爆發(fā)出全身力氣,借著水流的浮力,猛地將抄網(wǎng)向上提!

“嘩啦……!”

沉重的抄羅子帶著大片水花破水而出!

渾濁的冰水瀑布般從網(wǎng)眼瀉下,落在冰面上瞬間成冰。

而在那特制的大網(wǎng)兜里,十幾條銀白色的身影正在瘋狂地扭動、甩尾、蹦跳!

在雪地的映襯下,那巴掌寬的銀鱗反射著慘淡的天光,格外耀眼!

清一色全是巴掌寬、筷子長的鯽瓜子(鯽魚)!

大的足有半斤多,小的也有二三兩!

它們被冰冷的庫水凍得有些發(fā)僵,但離水后接觸到更冷的空氣,求生的本能促使它們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在網(wǎng)底噼啪亂跳,銀鱗亂閃,甩出的水珠和冰碴子濺了陳光陽一臉一身。

一股濃烈的、帶著冰寒氣息的鮮腥味兒瞬間彌漫開來。

“成了!師父!好大的鯽瓜子!”

李錚激動得差點跳起來,聲音都變了調,凍得發(fā)紫的小臉上綻開狂喜。他趕緊把旁邊帶來的柳條筐拖到冰窟窿邊上。

陳光陽看著網(wǎng)里活蹦亂跳的銀鱗,心頭那塊壓得他喘不過氣的大石頭,終于松動了一絲縫隙。

他咧了咧嘴,想笑,卻發(fā)現(xiàn)臉頰被凍得僵硬。

他不敢耽擱,迅速將沉甸甸的抄羅子移到柳條筐上方,手腕一抖一扣……

“噼里啪啦!”

十幾條肥碩冰冷的鯽瓜子像下餃子一樣滾落進柳條筐里,在筐底兀自不甘心地扭動彈跳。

銀白的魚鱗和青黑的魚背在柳條縫隙間時隱時現(xiàn)。

“快!再撈!越多越好!”

陳光陽的聲音依舊急促,但多了幾分沉穩(wěn)的底氣。

他顧不上擦臉上的冰水,立刻又把抄網(wǎng)探入冰窟窿。

這一次,他動作更快,攪動得更深、更狠。

冰水混著泥漿不斷被帶上來,網(wǎng)柄越來越沉,每一次提網(wǎng),都伴隨著令人心安的沉重感和噼啪的魚尾拍打聲。

李錚也來了勁兒,幫著師父把撈上來的魚倒進筐里,手凍得通紅也顧不上了。

眼睛緊盯著水面,恨不能自己下去撈。

柳條筐里的魚越堆越高,銀閃閃的一片,估摸著得有二十多斤了。

陳光陽第三次將沉甸甸的抄網(wǎng)提離水面,又是一網(wǎng)肥碩的鯽瓜子。

就在他準備倒魚時,腳下突然傳來一陣令人心悸的“咔嚓”聲!

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像是什么東西在冰層深處斷裂了!

陳光陽和李錚同時僵??!

陳光陽反應極快,幾乎是憑著本能,身體猛地向后一仰,同時低吼:“退!”

李錚也嚇得一個激靈,手忙腳亂地跟著師父向后挪了兩步。

兩人驚魂未定地低頭看去。

只見剛才陳光陽一直跪著撈魚的那塊冰面邊緣,一道新的、半尺多長的裂紋赫然出現(xiàn),正從冰窟窿邊緣向著他們之前鑿冰的方向延伸!

渾濁的黑水正順著裂縫滋滋地往外冒!

“操!”陳光陽忍不住罵了一句,額頭瞬間沁出冷汗,又被寒風凍住。剛才太過投入撈魚,身體重心壓得太靠前了。

這老鴰泡靠近蘆葦根的地方,水底爛泥多,冰層看著厚,其實里面可能有空洞,最是不穩(wěn)當!

“師父…冰…”

李錚聲音都抖了,小臉煞白,看著那滋滋冒水的裂縫,眼神里充滿了后怕。他想起了水庫那個差點要了他命的冰窟窿。

“沒事!離遠點!”

陳光陽穩(wěn)住心神,眼神迅速掃過那裂縫,判斷著它的走向和危險性。

裂縫暫時沒有快速擴大的跡象。

“夠用了!這些鯽瓜子夠熬幾鍋湯了!”陳光陽當機立斷,指著已經(jīng)快裝滿的柳條筐,“把繩子解開!收拾家伙!回!”

李錚用力點頭,趕緊去解腰間的麻繩,又飛快地拔起插在雪地里的冰镩子。

陳光陽則小心翼翼地將抄羅子里最后幾條魚倒進筐里,濺起一片帶著腥氣的冰水珠。

他拖著沉重的柳條筐,沿著來時踩出的腳印,一步一步,更加謹慎地退向岸邊。每一步都踩得異常踏實,眼睛死死盯著腳下的冰面。

直到雙腳終于踩上凍得梆硬的泡子岸邊土地,陳光陽才長長地、從肺腑深處吐出一口濁氣。

那口一直提著的氣終于松了下來。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內衣,被風一吹,透心涼。

他回頭看了一眼冰窟窿和那道裂縫,眼神復雜。

“走!回家!”他抹了把臉上的冰水混合物,彎腰一把提起那沉甸甸、裝滿了活蹦亂跳鯽瓜子的柳條筐。

那筐魚入手冰涼刺骨,卻又沉甸甸的,帶著生的希望。

李錚也扛起冰镩子,抱著抄羅子,緊緊跟在師父身后。

風雪似乎更大了些,但兩人歸家的腳步,卻比來時更加沉穩(wěn)、有力。狗皮帽子上已積了一層薄雪,很快又被風吹落。

回到家之后,三狗子和二埋汰那邊已經(jīng)心有靈犀的,抓了四五只鴿子過來。

就連黃大河那邊,都送過來六只豬蹄子!

陳光陽咧了咧嘴,有了這么多好東西,他不信媳婦還能不下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