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前,張常青與陳玉坤擦肩而過。
同樣沒注意到行色匆匆上山的陳玉坤,只想著山中茅屋還需要怎么休整。
只是走到村口時,再次聽到村民們在討論羅田縣豪紳以毒水泡種子的事。
這事,張常青其實早幾日就聽過。
只是這段時間忙著建茅草屋,沒心思關(guān)注;
如今屋子建好了,才有心思細想。
這一細想,越發(fā)覺得心驚,他這幾年,可已經(jīng)被陳家拿去了兩畝三分地。
難不成,真是陳豐田耍了手段。
想到這里,他不免急著回家查看自家的糧種。
張常青習(xí)慣將糧種掛在廚屋的房梁上。
他搬來凳子取下袋子,一入手就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似是比上次重上一些。
等他細細掂量,又拿來秤稱量一遍后,頓時腦中轟的炸響。
這絕不是他之前那袋種子,有人調(diào)包了!
當(dāng)初陳豐田借給他種子時,許是因為知道他和江家走得近。
別人最多鏟兩成癟谷,借他的,卻故意摻了兩成半的癟谷!
他當(dāng)時還咒罵陳豐田心黑;
可現(xiàn)在這袋種子,稱出來足有八斤。
張常青打開袋口,里面米種的顆粒,遠比陳豐田給的飽滿。
只是其中三四成的粟米,帶著淡淡的黃色。
張常青捏起幾粒發(fā)黃的粟米,放進嘴里嚼了嚼,瞬間眼中精光閃過。
在他妻子死后,他的眼神只剩下迷茫和麻木。
可米種入口,種了一輩子的田的精明全顯了出來。
“這些米種被烘過了,發(fā)不了芽了.......”
他心中頓時生出怒氣,誰想害我!
他自認平日與人為善,早年可能為了種地搶水和幾人起過矛盾。
但已經(jīng)這么多年過去了,哪里還至于做出這種事情來?
他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誰想要害他?
想來想去也想不到人,掌中握著的一捧粟米幾乎被汗水浸透。
可轉(zhuǎn)念一想,他妻子死后,就很少跟村里人往來,也沒什么人來過他的家里,誰能偷偷換掉粟米種?
難道是他上山建屋時,有人趁機進了他家?
可門鎖沒壞,糧種又掛在房梁上,誰能悄無聲息的把米種給換了!
張常青的腦海里,忽得浮現(xiàn)出兩個人的身影。
但很快,又不由得甩了甩腦袋。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
但越是想將那不切實際的想法甩出去,那兩人的名字卻一直往腦袋里鉆。
這段時間,進他屋子的,只有江田和江塵兄弟倆!
可怎么會是江塵兄弟兩個。
他幫了自已那么多,何必要害自已。
別說自已已經(jīng)主動把田契給江大哥,都被拒絕了!難道他還有什么值得圖謀的嗎?
可再想想,那天江塵過來他本來就有幾分奇怪。
那天,江田遲遲沒有進來,江塵在屋內(nèi)跟自已還問東問西,難道是為了給江天拖延時間,換掉這袋種子嗎?
想到這里,他腦子反倒清醒了許多。
坐在那里沉思,手掌伸進米袋里,反復(fù)摩挲著粟米,感受著米粒從指縫摩擦過的沙沙觸感。
能悄無聲息換掉米種的,好像就只有江塵江田了。
可為什么,他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為什么?
張常青攥起一把粟米,其中約莫有半數(shù),都是不能發(fā)芽的種子。
緩緩起身,走出了家門,朝著江家走去。
此刻,正好有村民從地里回來,。
這兩天天氣轉(zhuǎn)暖,已經(jīng)有人開始翻土準備春種了。
幾人邊走邊聊,這兩天不論聊什么,總是也逃不過毒種的事。
其中一人嘆道:“也不知道陳里正借給我們的種子,到底有沒有用毒水泡過。”
“陳里正總不會做出這種事情吧,畢竟他也是在這村子長大的,總有幾分情分在?!?/p>
“呵,你的情分是值幾分地,還是能讓你借糧的時候少一分利?!?/p>
另一人立馬低聲開口:“我總是覺得這種子不對勁,不然咱們村這兩年的收成怎么會這么差?”
“說起來,陳里正家里的收成,比我們好上不少??!”
“那可不!他家的田都是上好的肥田,每年又緊著澆水施肥,稍差些的田都租給佃戶種了?!?/p>
“也說不定是他家的種子沒泡毒水呢?”
后一人聲音也小了些:“那我們?nèi)蠊伲俊?/p>
“報什么官!你有證據(jù)嗎?”
“我可聽說,羅田縣那個地主村里的百姓沖進宅子里搜出了毒水,家主被活生生的打死,全家都被流放了。之前騙走的那些地也全部還回去了?!?/p>
張常青早就停住了腳步,站在旁邊聽完了他們幾人的話,手掌心的粟米從指縫間滑落。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又想起當(dāng)初第一次去江家借銀子,被陳豐田撞見的場景。
想起了張三坡。
想起來江有林說害怕得罪陳豐田,不敢外借糧種的窘迫和無奈。
以及,那日陳豐田帶著捕頭來拿人的兇狠,再想想借糧時那兩成半癟谷。
張常青俯身,將掉在地上的粟米一粒粒撿起來,塞進口袋,緩緩朝家里走去。
嘴里嘟囔了一句:“這小子,為什么不跟我明說?!?/p>
“確實不該跟我說,不能跟我說?!?/p>
說完又嘆了口氣:“唉.......也是被陳豐田逼得沒活路了?!?/p>
碎碎念的回家,張常青坐到木凳上,垂著腦袋想了很一陣。
才起身,先去灶房燒了半盆溫水,從粟米種中取出三捧,放進碗中浸泡。
約莫半個時辰后,才將泡軟的粟米撈出來。
用干凈的棉布吸干水分,又去地里鏟了一些濕潤的黑土,鋪進一個淺陶盆里。
將粟米一粒粒擺進黑土,才用沙土輕輕蓋住,只露出一點點粟米尖。
之后,張常青在灶房生起火,讓溫度又往上升了三分。
溫度足夠,一日一夜足夠讓米種發(fā)芽了,也足夠讓那些不能發(fā)芽的米種露出來。
明天早上,所有人都會知道,陳豐田借去的糧種,除去兩成的癟谷之外,剩下也是好壞摻雜。
張常青靜靜等著,心中也確實有幾分快意。
借十斤糧種,兩成半的癟谷,十里八鄉(xiāng)應(yīng)該也只有這一家了吧。
陳豐田當(dāng)了這么多年里正,兒子也為禍鄉(xiāng)里,真該有此一劫。
而此時,陳玉坤仍在家里招待留下來的四個衙役。
陳豐田面露愁容,總覺得這兩天在村中行走時,城中百姓看自已的眼神有些不對。
但又說不出來為什么, 索性就不怎么出門了。
看著兒子還在推杯換盞,開口問道:“大郎,你到底還有什么法子對付江塵,我這兩天總感覺吃不好,睡不好?!?/p>
那幾個衙役也往前探頭開口說道:“是啊陳大哥,總不能又是在山上干等吧?!?/p>
“趁夜殺人的事情我們可干不了,那遮掩不過去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