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見陳玉堂這副模樣,哪里還敢再多問一句,慌忙閉了嘴。
旁邊的路人看他瘋瘋癲癲,也下意識往旁邊挪了挪,和他拉開距離。
沒人再看他,陳玉堂才有些僵硬回頭,行尸走肉一樣隨著人流進城。
那一日他根本沒逃遠。
上百人紅著眼、提著鋤頭鐮刀沖過來的場景,將他嚇得兩腿打顫。
沖出后門外,只得連滾帶爬躲進了屋后的地窖。
許是運氣好,沒人找到那兒。
他在又黑又潮的地窖里縮了一天一夜,餓了就啃里面的苔蘚,渴了就舔墻壁上的水珠。
直到入夜,外面徹底沒了動靜,才哆哆嗦嗦扒開木板爬出來。
一進堂屋,他就看見陳豐田和陳玉坤的尸體躺在地上。
鮮血浸紅上面的白布,將他三魂嚇出了七魄。
回過神后,趁夜跑出三山村。
一路不敢走大路,只挑偏僻的小道,中間還跑錯兩次方向。
直到今天,想著沒人會追自已了,才走上官道。
陳玉堂盯著城門上的匾額,終于找回了幾分神智,口中反復念叨著江塵的名字,眼神里滿是怨毒。
“報官,只要報官,就能把江塵抓起來,滿門抄斬!”
陳玉堂攥緊拳頭,眼中燃起一絲希望。
縣衙的捕頭是梁永峰,縣尉的侄子陳澤,也跟江塵有仇。
只要把三山村的事跟他們說,他們就有理由抓江塵,到時候就能給爹和大哥報仇!
走進城門,陳玉堂直奔縣衙而去。
走過兩條街,太陽曬在背上,他終于覺得沒那么冷了,他攏在胸前的手慢慢放了下來,只是依舊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警惕地掃著四周。
那日之后,他已經幾天幾夜沒有合眼了,好像一閉眼,就會有人沖上來將他活活打死。
終于縣衙的朱紅大門,陳玉堂快步上前,正要鳴冤,卻見一群衙役踏步出來。
為首的,還是他認識的猴四。
他心里一喜,就想沖上去喊人。
卻見猴四大步流星,走到縣衙旁的布告欄前。
旁邊一個衙役從桶中取出毛刷,在布告欄上刷了兩下。
猴四隨之“啪” 地貼上一張黃紙。
陳玉堂下意識停下腳步,抬頭往黃紙上看。
紙上,幾個黑體大字刺得他眼睛發(fā)疼!
【海捕文書:緝拿逃犯陳玉堂!】
周圍的百姓見貼了告示,立刻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官爺,這貼的是啥啊?”
猴四掃了眾人一眼,大聲道:“永年縣里正陳豐田,其子陳玉坤,欺壓百姓,魚肉鄉(xiāng)里,現(xiàn)在已經伏法!”
“還有個陳玉堂逃了,你們誰能抓到,可以來縣衙領賞!”
說完,也不等眾人反應,扭頭就往縣衙走。
陳玉堂張著嘴,喊猴四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等到猴四幾人進去,急忙擠上前去看告示內容。
【三山村里正陳豐田強占民田、逼索重利、其子陳玉坤橫行鄉(xiāng)里,致民怨沸騰。罪證確鑿,兩人伏法身死?!?/p>
陳玉坤之妻林秀梅,收為官妓;其子陳安,隨母入賤籍。
另,凡知悉陳豐田次子陳玉堂行蹤者,速至縣衙稟報;隱匿不報或私藏者,同罪論處?!?/p>
看清告示上的字,陳玉堂頓時手腳冰涼,牙齒開始打顫:“怎么會…… ”
他明明記得,幾日前陳澤還和大哥商量,怎么殺江塵。
怎么才幾天工夫,就反過來要抓他了?他怎么也想不通其中的緣由。
此前二十多年,他一直被陳豐田管得服服帖帖。
現(xiàn)在陳豐田死了、他就像只沒頭的蒼蠅,徹底慌了神。
回過神來時,他才瞥見文書上林秀梅的名字。
他不敢耽擱,轉身就往城東大哥的住處跑去。
一路狂奔,終于鉆進花香樓后的一條巷子內,停在一扇門前。
他喘著粗氣,正要上前敲門,木門卻從里面 “吱呀” 一聲開了。
一個身材豐腴、還帶著幾分脂粉氣的女人走出來,似是正要出門。
只是一見陳玉堂披頭散發(fā)的模樣,被嚇得連退三步,結結巴巴地喊:“你、你想干什么?”
“嫂子,是我,陳玉堂!” 陳玉堂趕緊把披散的頭發(fā)往后捋了捋,露出臉來。
林秀梅愣了半天,才認出他。
才問道:“玉堂?你怎么搞成這樣?快進來!”
“嫂子,沒時間說這個!” 陳玉堂語氣急切,“官府在抓你們,你趕緊帶上小安跟我走!”
林秀梅懵了:“你說啥胡話?官府抓我們干啥?”
“出了城我再跟你解釋!” 陳玉堂急得額頭冒冷汗,“剛貼的海捕文書,說要抓我們幾個,說不定馬上就有人來這兒了!”
“趕緊跟我走吧!”
見到陳玉堂這表情不像開玩笑,林秀梅這才慌了神。
咬了咬牙,轉身沖進屋里:“我去叫小安!”
陳玉堂等在院中,見林秀梅遲遲不出來,回神抓了一把柴刀握在手上,似是要讓自已安心些。
等了一刻鐘,林秀梅才背著個包袱出來,手里牽著個五六歲的孩子,正是陳玉坤的兒子陳安。
看著他眉眼間和陳玉坤有三分相似,陳玉堂眼淚又忍不住往下掉。
“到底咋回事啊?” 林秀梅見他哭,更慌了,拉著他的胳膊追問。
“大哥和爹…… 都沒了!” 陳玉堂哽咽著,“城里正抓我們,我們往南跑!”
林秀梅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身體一軟就要倒。
陳玉堂趕緊扶住她,拽著她和陳安往外走。
可剛走出門,就見到幾個衙役從巷口走來,為首的正是梁永峰。
陳玉堂渾身一顫,下意識把陳安護在身后,又將柴刀攥在胸前。
梁永峰早跟陳玉堂來過這,自是熟門熟路。
只是見到一個披頭散發(fā)男人站在門前時,先是一愣,等看清陳玉堂的模樣,冷笑道:“陳玉堂,原來你在這兒啊,省得我們到處找了,跟我回縣衙吧!”
見到梁永鋒,陳玉堂的臉瞬間扭曲,嘶啞地喊道,“梁永鋒!你為什么不去抓江塵,都是他,都是他干的!”
“你有證據嗎?”梁永鋒看著陳玉堂,表情沒有絲毫波動:“且不說你沒有證據,就算有......我也抓不了他。”
“為什么?”陳玉堂絕望的質問。
“你爹搶人田地,你大哥將人打傷打死的時候有問過為什么嗎?”
梁永峰也懶得跟他爭辯,一揮手,身后的衙役立刻提著水火棍佩刀上前,準備拿人。
“別過來!” 陳玉堂將柴刀舉到身前,手臂因用力而青筋暴起:“誰過來,我就砍死誰!”
上前的幾個衙役,倒真被他這樣子嚇到了,沒敢上前。
梁永峰推開身前的衙役,一步步走到陳玉堂面前。
居高臨下地盯著陳玉堂:“來,砍。”
陳玉堂嘴唇顫抖,往后退了一小步。
梁永鋒手按在刀柄上,又往前逼近一步:“你砍啊。”
“你別逼我!” 陳玉堂的聲音發(fā)顫,舉著柴刀的手開始晃動。
“我逼你又怎么了?你敢砍嗎?” 梁永峰幾乎把胸口抵到陳玉堂的刀下。
“你爹和你大哥死的時候,你跟條野狗一樣跑了,現(xiàn)在倒跟我耍起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