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觀樓沒去赴宋時正的約，因為皇帝來了。

寒冬臘月，皇帝陪后宮嬪妃在御花園嬉笑玩鬧，畢竟不是年輕的時候，當(dāng)天晚上就得了風(fēng)寒，沉疴病榻，一病不起。

眼看著皇帝似乎快不行了，朝臣們都嚇?biāo)懒恕?/p>

以防出現(xiàn)先帝臨終前，因為皇位繼承一事從而大打出手的局面，朝臣們聯(lián)合起來，趁著建始帝腦子還算清醒的時候，逼著他立太子。

建始帝那個氣?。?/p>

他還沒死，這幫朝臣就盼著他死！

無君無父，亂臣賊子！

建始帝當(dāng)場氣得吐血，立太子一事自然只能往后拖延。

然而誰都沒想到，吐血之后，建始帝的身體反而日漸好轉(zhuǎn)，已經(jīng)能夠自主飲食，能夠起居坐臥，就是身體還很虛弱。

朝臣們不死心，再次提出立太子一事。

建始帝不想跟朝臣翻臉，他現(xiàn)在虛弱，也沒那個精力，只能使出拖字訣。

誰都沒想到，拖著拖著，皇帝半夜突然跑到天牢。

陳觀樓看著黑壓壓的皇城禁軍，還有眾多的九品武者太監(jiān)，護衛(wèi)著建始帝出現(xiàn)在天牢那一刻，只感覺到了荒唐。

皇帝一來，公事房就被霸占。

周圍被清空。

九品武者太監(jiān)守在公事房外，隔絕一切窺探跟偷聽。

甚至，許久不曾露面的魏無病魏公公也出來了，為皇帝遮蔽一切不懷好意的目光。

大太監(jiān)王德發(fā)直接領(lǐng)著人，下了甲字號大牢，將安平王從牢房中提出來。

至于陳觀樓這個天牢獄丞，靠邊站。

其他值班的獄卒，也統(tǒng)統(tǒng)靠邊站，連院門都不能靠近。都被安置在大牢里面，老實別動彈。

陳觀樓見到安平王被帶出大牢，他瞬間就猜到皇帝突然駕臨天牢的目的。

安平王有什么值得惦記的。

他靈啊！

無比的靈，一眼就能看透一個人的真實情況，甚至還能淺淺算一算。

為何不找欽天監(jiān)的人？

當(dāng)然是信不過！

安平王乃是宗親王爺，姓宋，跟皇帝還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這關(guān)系，天然具有可靠性，而且膽敢說實話。

這年頭，沒幾個人膽敢在皇帝面前說實話。

安平王那點心機算計，在建始帝面前根本不夠看。建始帝有的是辦法逼著他說實話。

陳觀樓偷偷朝公事房方向打望了一眼，難不成皇帝快不行了？

不對??！

皇帝剛進來那會，他瞥了眼，沒看出生機斷絕的跡象。

公事房內(nèi)正在進行一場極為嚴(yán)肅，且事關(guān)身家性命的談話。

魏無病出面，遮蔽一切，誰都別想偷聽。就連魏無病本人，也不敢偷聽。他可是皇室忠心耿耿的供奉，宮內(nèi)大太監(jiān)，一生忠于皇室。

皇帝不許他偷聽，他就絕不會犯禁。

安平王面對建始帝，感到很恐慌，兩股顫顫，冷汗直冒。

“王弟，你為何如此緊張。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建始帝步步緊逼，不容對方狡辯。

“臣什么都沒看見?！?/p>

“你撒謊！王弟，莫要逼迫朕！朕的耐心有限。你看見了什么，如實告知。朕絕不因言獲罪于你。不過，如果你膽敢欺瞞朕，朕誅你三族?！?/p>

安平王臉色煞白，“陛下饒命！”

“說實話！”建始帝咬牙切齒。

安平王猛地抬頭，鄭重說道，“臣看見了一片漆黑?！?/p>

“什么意思？”

“每況愈下?！?/p>

“哪方面？”

“方方面面！”

“荒唐！”建始帝一腳踢翻了杌凳，面色鐵青，“你仔細(xì)看，看明白了。除了一片漆黑，還有什么？朕的壽數(shù)，你可有看見？”

安平王連連搖頭，“陛下龍精虎猛，正值壯年，臣豈能看到壽數(shù)?！?/p>

“那你為何說每況愈下？”建始帝目光如炬，死死盯著他。但凡敢胡說八道，就要當(dāng)場斬殺他。

安平王斟酌著說道：“臣看見一條黑龍蟄伏在一旁，伺機而動?！?/p>

“何意？莫非有人要兵變奪取朕的皇位？還是某個皇兒忍耐不住，妄圖……”

“臣不知道。不過陛下也不必太過憂慮。陛下乃是金龍，力壓黑龍。一切都只是暫時的?！?/p>

“當(dāng)真？”

“臣不敢胡說。陛下可以讓欽天監(jiān)的人仔細(xì)看一看。”

“荒謬！如此大事，豈能讓外人摻和?！?/p>

建始帝說完，就沉默下來。在公事房內(nèi)走來走去，一直皺眉沉思。

安平王則一直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心頭有一種很壞很壞的預(yù)感。他敏銳的感覺到，自已恐怕命不久矣。

許久，建始帝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盯著安平王，問道：“朕是不是應(yīng)該立太子？”

“一切全憑陛下做主。”

“你就沒有一點看法？”

“陛下言出法隨，未來的一切不是固定的，而是變化的。陛下的心意，意味著未來有多種可能。臣愚鈍，看不透?！卑财酵趼袷?，做出臣服的姿態(tài)，以此取悅對方。

建始帝嗯了一聲。

人的心是會變的。

今兒看某人順眼，明兒可能就變成眼中釘。

說的沒錯，他的心意，他的想法，才是決定未來的關(guān)鍵。而不是靠一個很‘靈’的騙子。至于什么一片黑暗，更是無稽之談。

區(qū)區(qū)幾個造反頭子，遲早灰飛煙滅。

至于心腹大患平江侯，只需斷了糧草，就能讓他雙手投降。

那些個不成器的兒子們，還需要狠狠敲打，以免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至于立太子，他正值壯年，還有大好時光，何須急在此時。

“退下！”

安平王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記得管好嘴巴！”

“諾！”

安平王倒退著出了公事房，第一時間就帶回甲字號大牢關(guān)押。

又等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建始帝終于從公事房內(nèi)出來，坐上馬車，啟程回宮。

一路安安靜靜，除了馬蹄聲，車輪碾壓石板路的雜音，全程無一人說話，靜悄悄的出宮，又靜悄悄的回宮。

今晚京城戒嚴(yán)，以至于朝臣們都不知道皇帝偷摸出宮。

等人都走了，陳觀樓下了甲字號大牢，來到牢門前，看望緊張得還在發(fā)抖的安平王。

“什么情況？”

“不想死就別問。”安平王牙齒打顫，嘎吱嘎吱作響。雙臂抱著身體，顯得很恐懼，很無措。似乎前方就是深淵，而他即將被深淵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