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溫靜楓入宮后,水仙從未見過溫靜楓有如此慌亂的時刻。
提到這位入宮便被封妃的靜妃,其實水仙一直保持距離,持觀望態(tài)度。
入宮后,溫靜楓表現(xiàn)得對皇上的寵愛毫不關(guān)心,偶爾在晨會時遇見,水仙總是看到她的神魂似是不在這四方宮墻里,總是游離,如仙子一般出塵。
水仙不信,凡體肉胎的人會在世間了無牽掛。
人,必有所求。
若是無欲無求,那就必然是隱藏極深之人。
直到這一刻,水仙才隱約窺見了些不同于往日一無所求、無思無慮的靜妃。
水仙腦海里閃過幾日前,見過的那位陸遠航陸少主。
她看著溫靜楓強自鎮(zhèn)定的模樣,心中微嘆,選擇了如實相告:
“本宮的確見過以為姓陸的青年才俊,是那長安鏢局的少主?!?/p>
“因長安鏢局護駕有功,皇上重賞了長安鏢局,尤其是那位陸少主?!?/p>
她留意著溫靜楓的神情,緩緩道,“皇上愛才,曾有意招攬陸少主入朝為官,或是為他賜一門顯赫婚事?!?/p>
溫靜楓撫著茶盞的手幾不可察地一緊,指節(jié)微微泛白。
水仙繼續(xù)道:“不過,陸少主都婉拒了。他說自己散漫慣了,受不得官場約束。至于婚事……”
她頓了頓,看到溫靜楓屏住呼吸的模樣,輕聲道,“他說,他心有所屬,雖此生無緣,亦不愿另娶,寧愿漂泊江湖,了此殘生。”
殿內(nèi)有一瞬的寂靜,這突如其來的安靜使得殿內(nèi)的一切細微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溫靜楓垂著眼眸,長長的睫毛掩蓋住了所有情緒。
但水仙看到她擱在膝上的另一只手,悄然握成了拳,微微顫抖。
水仙沒有打擾她,只聽著刮過堂前的微風(fēng)發(fā)出的細微聲響。
良久,她才聽到溫靜楓那邊幾不可聞地低語了一句,聲音輕得如同嘆息:“真是……傻子一個……”
如此這般,水仙更加確定了心中猜測。
她倒是沒有想過,向來仿佛不悲不喜的溫靜楓竟然將一顆心擱在外面。
怪不得,怪不得她入宮后竟是一點也不在乎皇上的寵愛。
或許,她只見了婉妃將溫靜楓安排到皇上面前,就以為溫靜楓是與婉妃一伙,這推測從一開始就錯了。
水仙心中百轉(zhuǎn)千回,她向來是有仇報仇,有恩報恩的性格。
只提溫靜楓在她離宮前贈予她的那塊令牌,就是救了她的關(guān)鍵之物。
有些話,在這宮里不能明說。
但水仙還是出聲提點,雖然放柔了聲音,但卻帶著幾分提醒的意味。
“靜妃...妹妹,宮墻深鎖,有些舊夢,終究難溫。保全自身,方是長久之計?!?/p>
溫靜楓猛地抬起頭,眼中似有水光一閃而逝。
但她迅速眨了眨眼,將那點濕意逼了回去,唇角扯出一抹帶著自嘲的弧度。
“貴妃姐姐說的是......自踏入這宮門那日起,嬪妾便已絕了所有妄念?!?/p>
溫靜楓此時也反應(yīng)了過來,迅速恢復(fù)了那副清冷自持的模樣,起身朝著水仙緩緩一拜。
“嬪妾謝貴妃,替嬪妾隱瞞那令牌的事情。”
昭衡帝親自接水仙回來,又接見過陸遠航,卻從未問過她令牌的事情,想來便是被水仙善意隱藏。
水仙輕聲嘆道:“若不是靜妃妹妹的那塊令牌,本宮也許就回不來了,靜妃妹妹快起來,本宮可擔(dān)不起你的一句謝?!?/p>
她說到這里,目光帶著試探看向垂頭站在階下的溫靜楓。
“當(dāng)初,本宮要出宮祈福的時候,靜妃妹妹究竟為何將那令牌給了本宮?萬望靜妃妹妹替本宮解惑,本宮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溫靜楓輕扯了下唇角,竟然露出了一抹哀婉的笑容。
“嬪妾將那令牌給出去,也只是想讓那民間之物不要困在這深宮里......”
她并未因幫助水仙,而要討要報酬。
溫靜楓似乎只是來問那令牌,更問那個......少年。
不過瞬間,溫靜楓便恢復(fù)了平日的清冷,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脆弱只是錯覺。
又坐了片刻,她便起身告辭。
水仙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中感慨。
這位靜妃,性情倒是比她想象中更為通透,也更為深情。
即使靜妃只讓她將令牌忘了,但這份恩情,她記下了。
“咳咳......”
水仙本來正沉思,卻突然被咳嗽打斷。
平白無故的,怎么突然咳嗽起來了?
水仙只覺嗓中干癢,更難受的,是胸腔也好似著了嚴重風(fēng)寒一般。
她正覺得奇怪,在一旁伺候的聽露更是連忙去太醫(yī)院找裴濟川來診脈。
看著聽露匆忙離開的背影,水仙突然心中猜測到什么。
她雖然沒有阻止聽露,但心中已然猜到了......或許,她真的會隨著臨盆......暴斃?
水仙輕揉了下額角。
必須,要早點讓昭衡帝知道這體質(zhì)的事情了......
——
接下來的幾日,水仙在禮和宮靜養(yǎng),似是安心等待一個月后的臨盆。
自水仙回宮后,昭衡帝來禮和宮的頻率更加頻繁,幾乎每日都來。
即使不在禮和宮留宿,也要陪著水仙半日。
昭衡帝隱約察覺,水仙身體狀況有異。
她的臉色不復(fù)從前的紅潤,與他說話時,她雖極力強打著精神,但也能看出好似身子疲倦,常常氣虛氣短。
更讓他憂心的是,她咳嗽的頻率越來越高,有時正說著話,便會突然側(cè)過臉掩唇低咳。
她那瘦弱單薄的肩膀隨著咳嗽微微顫抖,看得他心驚。
“仙兒,你這咳嗽怎總不見好?”
這日,昭衡帝握著她的手,心中的擔(dān)憂漸甚,“裴太醫(yī)日日來請脈,開的藥都不管用嗎?”
水仙勉強笑了笑,聲音帶著一絲虛弱:“皇上不必擔(dān)心,裴太醫(yī)說了,懷著雙胎本就比尋常婦人辛苦些,這些都是孕中常態(tài),仔細將養(yǎng)著便好?!?/p>
她抬起眼,努力打著精神,想讓自己看上去不算太糟糕。
“許是前些日子在宮外奔波,又受了些驚嚇,還未完全緩過來?!?/p>
她越是輕描淡寫,昭衡帝心中那份不安就越發(fā)強烈。
“朕看你這樣子,絕非尋常孕中不適?!?/p>
昭衡帝沉聲道:“朕這就傳裴濟川來,朕要親自問他!”
他剛起身,水仙輕輕拉住他的衣袖,柔聲道:“皇上,裴太醫(yī)剛走不久,想必還在太醫(yī)院忙碌。些許小事,何必勞動他再跑一趟?臣妾真的無礙……”
“不行!”
昭衡帝斷然拒絕,他扶著她坐回鋪著軟墊的圈椅里。
“你好好休息,朕今晚還來看你。”
昭衡帝并未直接去太醫(yī)院,而是命馮順祥立刻去將裴濟川召至乾清宮。
乾清宮暖閣內(nèi),昭衡帝端坐于御座之上,面色沉靜,但他總是在扶手上敲個不停的食指,還是泄露了他內(nèi)心的緊張。
裴濟川匆匆趕來,恭敬行禮。
“微臣參見皇上。”
“平身......裴太醫(yī),瑾貴妃的身子,究竟如何?”
裴濟川依著與水仙事先的約定,謹慎回道:“回皇上,貴妃娘娘懷的乃是雙胎,母體負擔(dān)確比單胎為重。但只要安心靜養(yǎng),仔細調(diào)理,龍嗣定然無虞,娘娘鳳體也會逐漸康復(fù)?!?/p>
昭衡帝冷哼一聲,并不買賬。
“朕看她面色一日比一日差,咳嗽不止,精神萎靡......裴濟川,你當(dāng)朕可欺?”
帝王的威壓瞬至,即使心中已經(jīng)有數(shù),但裴濟川還是跪倒在地,心中一角有些真情實感,是被皇帝責(zé)怪的懼意。
“皇上息怒!微臣……微臣不敢欺瞞皇上!”
他似是被逼到了極限,掙扎著將真相說了出來。
“皇上!微臣有罪!可貴妃娘娘不肯讓微臣向皇上告明......”
“無論她讓你隱瞞什么,你速速說來!”
昭衡帝心中那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放大到極致,只覺得自己好似在接近一個殘酷的真相。
裴濟川臉上血色盡失,眼中滿是痛惜。
“是……是易夫人在獄中曾不慎透露……她說貴妃娘娘自幼被喂食秘藥,造就所謂好孕體質(zhì)……”
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才繼續(xù)道:“她說……娘娘此等體質(zhì),孕育三胎……便是……便是母體殞命之時!”
他重重叩首,聲音悲愴:“皇上!娘娘如今懷的乃是雙胎啊!一次便相當(dāng)于常人兩次孕育,對母體的消耗更是巨大!”
“微臣觀娘娘脈象,元氣虧損,遠超尋常孕婦……若易夫人所言屬實……娘娘此次生產(chǎn)之后,只怕就……”
后面的話,裴濟川沒有再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語中的真相,已經(jīng)昭然若揭。
昭衡帝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他猛地站起身,卻又因巨大的心理沖擊而踉蹌了一下,扶住桌案才勉強站穩(wěn)。
殞命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