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一線,落日余暉染紅了整片云層,盛嫵回望身后,湖面平靜,倒映著漫天云霞,她終于逃離了。
黑白分明的一雙杏眸里,閃耀著鮮活的神采。
船頭搖槳的老叟擦了把頭上的汗,落袖時,眼前出現(xiàn)一碗清水。
“老伯,辛苦你了?!?/p>
老叟接過碗,仰頭飲盡,她又把碗接過去。
老叟看著她,相貌生的婉約柔美,性子也好。想到公子看她的眼神,老叟嘆氣,都是命啊!
誰能想到自小被老爺夫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公子,能走上這條路。
又想起抄家那日,幾位小姐為保清白,全都懸了梁,老爺將小公子交到自已手里,叫他把公子養(yǎng)大,別讓他尋仇。
可目睹姐姐們懸梁,雙親斬首,小公子就跟癡傻了似的,遇到同齡孩子欺負他,也不知道還手,就站著讓人打,打疼了就哭。
長到十歲還在尿床,他一直以為小公子是嚇傻了,好在公子長得俊俏,他想著傻點就傻點吧!左右老爺留的銀子夠給他娶房媳婦的。
將來生了孩子,也算給柳家留了后,可誰能想到他十一歲那年,突然不傻了,還頂替別人的身份,跑去做了太監(jiān)。
自已知道時,為時已晚。
從前,每回問他后悔吧!他總說不后悔,說他活著就是要給親人報仇。他做掌印那日,自已又問過他一次,那一次他沒吭聲。
那會兒就覺得他心里有了喜歡的女子。
老叟看著盛嫵,想起公子站在岸邊目送她離開時的神色,心下惋惜,終是無緣。
天黑時,船在湖上停了一夜。船倉里備足了水和干糧,公子交代過沿路不可靠岸,自潁水出中州境內,到了三江口岸,將她送到去往西川的船上才可返回。
三日后,蓬船停在三江口岸附近,盛嫵將魏靜賢給她的藥水涂到臉上,脖子上,轉瞬間,潔白細膩的皮膚,變得黑黃干燥。
老叟又往她眼睛上粘了一種粘性的膠,她伸著脖子往湖面上自照,連她自已都認不出,更別說旁人了。
下船前,老叟又拿出一個粗布袋子,溫聲道:“姑娘,這是公子給你的,請你務必收下?!?/p>
盛嫵接到手中,打開的一瞬,眼眶發(fā)酸,粗布袋子里裝的全是銀票,足夠她余生所用。
眼底的淚反射著細碎的光,她抿了抿唇:“幫我和他說聲謝謝?!?/p>
半個時辰后,二人走到三家口岸的渡口,渡口外設了關卡。那些官差手里還拿著畫像,凡是過去的女子都要攔下比對。
盛嫵跟在老叟身后,行到官差跟前,她目光一瞥,瞧見那畫像,心下一緊。
竟是畫的自已。
又一扭頭,發(fā)現(xiàn)一旁的布欄上,也貼了自已的畫像,最上面幾個大字寫著欽犯,懸賞萬金。
盛嫵心中猛地一沉,難道是禁軍沒發(fā)現(xiàn)崖邊的血,亦或者是司燁發(fā)現(xiàn)了什么蛛絲馬跡?
一顆心惶恐不安!
正走著,又被一名官差突然攔下,他手里拿著畫像,銳利的眸光上下打量著她。
盛嫵心中一緊,后頸里滲出汗珠,面上卻竭力保持鎮(zhèn)定。
另一名官差朝她掃了一眼,蹙眉:“別比對了,你瞧她丑的和畫上的人一個天一個地?!?/p>
說著,還伸手推了她一把,似嫌她污眼。
盛嫵被推的一個踉蹌,趕忙跟在老叟身后,快步走。
下一瞬,又被人一把抓回來,她呼吸一滯。
就聽那扯著她的官差喊:“頭兒,我瞅這娘們的嘴、鼻子、臉型和這畫上的人,像極了?!?/p>
盛嫵心臟猛地縮成一團,又見圍過來幾名官差,目光皆是落在她臉上。她下意識的想要低頭。
又被他們呵斥:“把頭抬起來?!?/p>
旁邊的老叟見狀,忙彎著腰上前,滿臉堆笑:“各位官爺,這是我孫女,剛被夫君休棄,同我回下邳老家?!?/p>
“您瞧,她這樣子,要真跟這畫上人一般美貌,哪還能被夫家趕出門吶!”
“就是,你瞧她黑的,那眼睛比老鼠眼還小,白給我都不要。那皇帝更是瞧不上她?!币幻菜粕倘说闹心昴凶悠仓斓?。
有人疑惑:“啥意思?這女子不是逃犯嗎?怎地又和皇帝扯上關系了?”
中年男子:“你不識字啊!那上頭寫了欽犯?,皇帝親自下令緝捕的犯人。我姑母家的二侄子在官衙當差,聽說??!這畫上女子是皇帝的妃子。巡游途中跑了,現(xiàn)如今整個中州以南幾個城門全封了,要不是我跑的快,這會只怕也留那了?!?/p>
盛嫵聽了那些話,整個人呆立在原地,司燁不信她死了,這中間是否出了什么變故?
鄧女官和魏靜賢會不會被發(fā)現(xiàn)?
司燁會不會因此對二爺和江家做什么?
正想著,那領頭的官差,突然上前,粗魯?shù)靥鹚南掳?,盛嫵眉頭緊鎖。
又聽那人冷聲:“陛下懸賞萬金,寧可抓錯,也不能漏掉一個?!?/p>
說著,就要綁她。
就在此時,人群里不知誰喊了一嗓子:“快看那女子和畫上一樣,大家伙快去追啊!別讓她跑了,抓住她就能得萬金?!?/p>
官差循聲望去,就見前方有一個名身姿窈窕的女子,正沿著河堤往遠處跑,當下都顧不得盛嫵,全都去追那人。
老叟趕忙扯著盛嫵的袖子,過了關卡。
陽光灑在民座船的甲板上,揚帆啟航時,盛嫵朝岸上的老叟揮手,方才老叟告訴她,魏靜賢說,叫她只管往遠處走,去過她想過的日子,剩下的他來善后。
盛嫵最后看了眼麓山的方向,轉過身,她微微仰起臉,將眼中的淚水逼回去。
此后一生,她再也不會踏足京都,再也不要見到那人。
——
崇福宮
張德全立在門外,一邊抹著淚,一邊對雙喜道:“這可怎么是好?巡游回來,不見他傷心,批折子,吃飯,睡覺,一切照常。我還想著他這情關總算是過了!”
“誰成想,堅持不過兩日,人就突然不吃飯了,也不批折子,就一個人坐在屋里。手里拿著個紫玉簪子,從早望到晚,跟掉了魂兒似的?!?/p>
“他都兩日沒吃東西了,再這么下去,這身子哪能熬得住?!?/p>
張德全哭的傷心,雙喜也不覺紅了眼,他早上偷著往里瞧了眼,陛下還坐在那。
下巴上都長出胡渣了,一雙眼紅的嚇人。
這幾日,除了禁軍統(tǒng)領,誰來他都不見。
雙喜見干爹哭的眼淚一把,鼻涕都要流出來了,想拿帕子給他擦來著,又想起他屁事多的毛病。
別回頭又嫌自已的帕子粗了,臟了,有味兒了,想想還是算了!叫他拿袖子自去擦吧!
張德全正哭著,忽見禁軍統(tǒng)領來了,他忙扯住人的衣袖:“高統(tǒng)領,你進去勸勸陛下,好歹叫他吃口東西?!?/p>
高統(tǒng)領面色凝重,又見張德全鼻涕流到嘴邊,也不知道擦擦,嫌棄的把袖子扯回。
抬腳進了屋,雙膝一跪,沉聲道:”陛下,河道下游發(fā)現(xiàn)一具女尸,已確認是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