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還有人送來了午飯,兩個饅頭,一份白菜燉粉條,里面居然還有幾片實實在在的豬肉片子。
傍晚時分,問詢才告一段落。
李調(diào)查員合上厚厚的記錄本,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對趙振國說:
“趙振國同志,你的問題還需要繼續(xù)調(diào)查,今天就先到這里...=”
當(dāng)趙振國坐著車回到自家胡同口時,夜幕已然降臨。
他下了車,看著吉普車尾燈消失,心中充滿了疑慮和一絲隱約的期盼。
小院內(nèi)。
趙振國離開后不久,旁邊一間房門被推開,幾個人緩步走了出來。
其中兩位老者,赫然正是鄧?yán)虾屯蹩硕ā?/p>
李調(diào)查員立刻站起身,恭敬地將厚厚的談話記錄呈上。
鄧?yán)辖舆^記錄,并沒有立刻翻閱,而是望著趙振國離開的方向,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振國,這娃兒,膽子大,想法也多嘛。是個敢想敢說的?!?/p>
他指了指王克定手上那份報告,笑著說道:
“老王啊,你看你,還擔(dān)心這小子,著急忙慌地給我塞材料,讓我來旁聽。我看啊,你白擔(dān)心了!這小子,鬼精鬼精的,有辦法的很!你瞧瞧他說的這些,‘住房商品化試點’、‘土地有償使用’……想法也夠超前,看的很遠(yuǎn)。”
他收斂了些許笑容,語氣變得沉穩(wěn)而富有力量:“這份東西,還有他今天說的這些話,交上去,肯定要在里面引起一場不小的爭論嘍?!?/p>
王老爺子聞言,眉頭稍展,但依舊謹(jǐn)慎地問:“那……你的意思是?”
鄧?yán)蠜]有直接回答,而是湊近王老爺子耳邊,壓低聲音,說了幾句簡短卻分量極重的話。
王老爺子聽著,有些驚訝,隨即眼神漸漸亮了起來,最終緩緩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fù)又帶著些許振奮的神情。
鄧?yán)现逼鹕?,目光再次投向趙振國離開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個剛剛離開的年輕人,意味深長地輕聲說道:
“先看看吧,有些事,總得有人先提出來。亂一點不要緊,真理越辯越明嘛!”
接下來的幾天,風(fēng)平浪靜得讓人有些不適。
再沒有調(diào)查組的人上門,廠里也一切如常,仿佛之前那場驚心動魄的問詢從未發(fā)生過。
但這種平靜,反而像暴風(fēng)雨前的低氣壓,讓趙振國心里隱隱不安。
王新軍私下傳來消息,只說上面正在開會討論相關(guān)的事情,涉及面可能很廣,讓趙振國稍安勿躁,靜觀其變,并且特意叮囑他,眼下還是要以特種鋼的研究攻關(guān)為主。
可哪怕是知道大致方向,特種鋼的研發(fā)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工藝、配方、設(shè)備,哪一樣都不是省油的燈,進展緩慢。
港島那邊聯(lián)系了幾次,暫時也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突破消息傳回來,一切都像是在膠著中等待。
這天傍晚下班,夕陽將天邊染成一片暖橘。
趙振國騎著摩托車,隨著下班的人流走在熟悉的街道上。
走過一個十字路口時,他借著路邊商店玻璃窗的反光,隱約瞥見身后不遠(yuǎn)處,一個戴著口罩、帽檐壓得很低,騎著輛半新不舊二八大杠的身影,似乎總在不近不遠(yuǎn)地跟著自己。
起初他以為是順路的工人,但連續(xù)拐了兩個彎,那人依舊綴在后面,行動間帶著一種刻意的躲閃。
趙振國的心猛地提了起來。
是調(diào)查組換了方式?還是……別的什么人?
他不動聲色,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故意繞進了廠區(qū)附近一片迷宮般的胡同區(qū)。
在一個堆滿碎磚的拐角處躲了進去,屏住了呼吸。
果然,幾秒鐘后,那個戴口罩的身影急匆匆地跟了進來,站在胡同口茫然四顧,顯然跟丟了目標(biāo)。
就是現(xiàn)在!
趙振國如同蟄伏的獵豹,猛地從藏身處竄出,從背后一把勒住那人的脖子,另一只手迅速扣住其手腕,用力將對方死死按在了斑駁的磚墻上!
“唔!”那人猝不及防,發(fā)出一聲悶哼,手里的自行車也“哐當(dāng)”一聲倒在地上。
他劇烈地掙扎起來,雙腿亂蹬,但趙振國的胳膊如同鐵箍,將他牢牢制住,動彈不得。
“說!誰讓你跟著我的?”趙振國壓低聲音,帶著寒意在那人耳邊喝道。
那人掙扎著,嘴里發(fā)出含糊的聲音。
趙振國空出一只手,一把扯掉了對方臉上的口罩,又將那礙事的帽子打落!
當(dāng)那張熟悉又帶著幾分驚惶和狼狽的臉暴露在夕陽余暉下時,趙振國整個人都愣住了,扣住對方的手也不自覺地松了幾分力道。
“是……是你?”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這個被他按在墻上、嚇得臉色發(fā)白、額頭上全是冷汗、正捂著脖子彎腰劇烈咳嗽喘氣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包打聽!
“咳咳咳...趙……趙爺!饒命!趙爺!是我!是我是我!”
包打聽趁著趙振國愣神的功夫,趕緊掙脫開,靠著墻壁滑坐到地上,捂著脖子大口喘氣,臉上又是后怕又是尷尬,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您……您手勁兒可真大……差點就見了閻王爺……”
趙振國看著癱坐在地的包打聽,心中的震驚無以復(fù)加。
他被放出來了?為什么鬼鬼祟祟地跟蹤自己?這到底演的是哪一出?
趙振國蹲下身,盯著包打聽,一字一頓地問道:“包哥!你……你被放出來了?你怎么在這兒?”
包打聽咳完了,臉上還帶著劫后余生的漲紅。
他靠在斑駁的磚墻上,喘了幾口粗氣,顫巍巍地從自己那件洗得發(fā)白的勞動布上衣內(nèi)兜里,掏出一個用手帕緊緊包著的東西。
小心翼翼地攤開,里面露出的,正是趙振國當(dāng)初給他的那厚厚一沓定金,一張不少。
“振國兄弟,”包打聽將錢往前遞了遞,“他們……把我放出來了,說是證據(jù)不足,但后面還得隨叫隨到,配合調(diào)查?!?/p>
他抬起頭,臉上擠出一絲苦澀的笑,眼神里已經(jīng)沒了往日那種市井的精明和油滑,只剩下后怕和一種被徹底打掉了心氣的頹唐。
“我準(zhǔn)備回冀省老家了?!彼麌@了口氣,望著胡同口那點殘存的夕陽,“房子這營生,風(fēng)險太大,我是不敢再沾了,徹底不干了。你那幾套房子的事兒,現(xiàn)在風(fēng)聲這么緊,上頭管得跟鐵桶似的,肯定也黃了,買不了了?!?/p>
他把錢塞到趙振國手里:“這錢,你收好……物歸原主?!?/p>
“我聽人說,”包打聽見趙振國不說話,又補充道,語氣帶著感激,“說是……是你的關(guān)系,在上面說了話,我才能這么早出來,沒吃太多苦頭。振國兄弟,我……我謝謝你,真謝謝你……”
趙振國接過錢,又放回包打聽手里,語氣出乎意料的平和:“包哥,這錢,你先拿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