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家拉扯我長大的?你怎么不說,我從六歲就開始,手里拉著你,懷里抱著李秋蘭?”
姜海棠一雙眸子沉靜,盯著李勝杰的時候,李勝杰都不敢說話。
“真計較起來,是我拉扯你們,別著急反對,就你們?nèi)齻€人身上穿的,腳上踩的,哪件不是我做的?”
“需要我?guī)湍慊貞浳乙郧霸谀銈兗疫^的什么日子嗎?住柴房、吃不飽、穿不暖,冬天河邊洗衣服,夏天頂著大太陽下地,還要挨打挨罵受氣?!?/p>
“本無恩情,你們不用挾恩圖報?!?/p>
姜海棠一口氣說完,不再理會他們,轉(zhuǎn)身打算回家。
吳秀云立即拍著大腿干嚎起來:“造孽??!養(yǎng)了十幾年的閨女,現(xiàn)在不認娘了!當年要不是我收留你,你早餓死在路邊了!”
“嫂子,過去的事兒,咱們不提了,我們也沒別的要求,你這院子給我們住,和以前一樣,供我和秋蘭上學就行?!崩顒俳芸聪蛟鹤拥难凵癯錆M貪婪。
這院子,可比他哥那個小房子體面多了,能住在這里才好。
姜海棠笑出聲來:“你哥沒死在戰(zhàn)場上,你們還想吸我的血?供你們上學,也不看看你們配不配。”
“嫂子,您以前不是這樣的,怎么來城里才這么點時間就變了?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你這可不好,你是女人,怎么可以找別的男人?”
李勝杰那表情好像姜海棠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兒一樣。
“哦,不是你哥說我們沒有領(lǐng)結(jié)婚證,要解除婚姻關(guān)系的嗎?怎么,你哥都結(jié)婚了,我還要給他守孝三年?”
圍觀的人結(jié)合之前廠里的傳言,這會兒開始紛紛討論。
“海棠以前在李家,可是受苦了,也虧得這閨女是個有本事的,要不,早讓你們家折磨死了?!笨状竽锫牪幌氯チ?,也開始指責。
“你是誰啊,多管閑事,我們家的事兒,你管得著嗎?”李秋蘭看到忽然出現(xiàn)一個老太太也敢指責他們家,當即罵道。
“你們家的事?全廠誰不知道,海棠和你們家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還腆著大臉說呢?!?/p>
“要我說啊,就是有福之女不入無福之家?!?/p>
“海棠,你當真這么狠心嗎?好歹,我當初收留了你?!眳切阍七€想打感情牌。
“收留?“姜海棠蹲下身,與吳秀云平視,“我六歲到你家,十二歲讓我和李二狗成婚,我白天在生產(chǎn)隊干活,晚上給你們?nèi)蚁匆伦鲲垺@疃芳偎?,你一病不起,我跪在村口求大夫。一家子人吃不上飯,我挨家挨戶求人……是我,養(yǎng)了你們這些年!”
李勝杰慌了,伸手去拉姜海棠衣袖:“嫂子,你別生氣,我們……”
“別碰她!”陸良辰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門口,他三步并作兩步上前,鐵塔般的身軀擋在姜海棠面前。
李秋蘭眼睛一亮,這是她朝思暮想的人,原本還想著怎么才能找到人呢,這就遇到了,可不是緣分?
她忙滿臉堆笑的上前,只是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就被陸良辰冰冷的眼神嚇得后退半步。
“現(xiàn)在,立刻,馬上離開?!标懥汲降穆曇舻统羺s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否則,我就叫保衛(wèi)科帶你們走?!?/p>
圍觀人群也開始起哄。
魏大娘大聲道:“不用保衛(wèi)科的同志,我們把他們給李二狗送回去,誰的娘誰養(yǎng),沒有給別人的道理!”
很快,就有幾個人站出來,將李家三口連拖帶拽地弄走了。
李秋蘭臨走前還不忘回頭瞪了姜海棠一眼,怨毒的眼神似是要吃了姜海棠。
而吳秀云則在心里盤算著,怎么才能讓這個“白眼狼“乖乖就范。
姜海棠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寒風卷起她的發(fā)絲。
“謝謝各位!”
“以后,這不要臉的一家子再來,交給我們。”孔大娘大聲說著。
“是啊,姜工,你還要忙廠子里的研發(fā)項目呢,可不能在這些爛人身上浪費時間?!?/p>
“對對對,交給我們,他們幾個人只要敢靠近姜工的院子,我們就敢把他們攆走。”
姜海棠笑了,笑得輕松而釋然——這一次,她終于不用再害怕。
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已經(jīng)是1975年。
新年第一天,玻璃窗上的冰花還未化盡,車間里卻已蒸騰起熱氣。
織機正歡快地歌唱,羊毛在陽光里翻飛成金色的雪。
姜海棠看著雪白的羊絨在梳棉機上舒展成云,經(jīng)粗紗機、細紗機層層梳理,最終化作瑩潤柔軟的毛線,在日光燈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她眼眶發(fā)熱。
“成功了,成功了!”
隨著工人們一聲愉悅的高喊,姜海棠懸著的心總算放下。
經(jīng)過一個多月反復調(diào)試,她帶領(lǐng)的技術(shù)小組終于攻克了羊絨毛線紡織難題。
現(xiàn)在生產(chǎn)出的毛線,完全符合羊毛衫的紡織要求。
一名女工拿著剛下線的毛線團沖出車間,一路跑一路喊著“成功了,成功了!”
很快,車間之外,傳出喧嘩的聲音,整個廠子開始沸騰了。
車間里,二十多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織機。
老技術(shù)員老張顫抖著手指輕輕撫摸毛線:“這絨感、這捻度,早些年見過一次,那是進口的!”
很快,不少人涌入車間,工人們爆發(fā)出歡呼聲,有人扯下車間墻上的紅綢,把毛線團系成大大的蝴蝶結(jié),掛在機器上。
“別亂來,別亂來,好不容易調(diào)試成功的?!崩蠌埢琶辜钡睾爸?。
姜海棠向圍攏過來的熱情的工友們講解新工藝:“我們改良了梳絨針布間距,又調(diào)整了蒸汽定型參數(shù)......”
話音未落,青年女工李梅舉起毛線樣品:“海棠姐,用這毛線織的毛衣,肯定能給廠里掙外匯!”
這邊話音未落,就聽到外面又有人高喊著“成功了,成功了!”朝著車間跑過來。
“怎么還有人在外面喊?”有人奇怪道:“這反應也太慢了!”
姜海棠也朝著外面看去。
喊著成功了的人很快從外面進來,是廠辦的高干事。
“高干事,什么成功了?說的是毛線嗎?”有人趕緊問。
“不是毛線,是機械廠那邊傳來消息,紋板式提花編織機成功了。”
姜海棠聽到這個消息,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太好了,太好了,咱們可以生產(chǎn)羊毛衫了?!苯L募拥貌铧c兒跳起來,眼眶也熱熱的。
“廠長也是這么說的,廠長說,過年前,爭取生產(chǎn)出第一批羊毛衫。”
高干事非常激動,語調(diào)都不由高亢起來。
“同志們,為了羊毛衫,加油,為了外匯,加油,為了建設(shè)美麗中華,加油!”
不知道誰帶頭高喊了一聲,瞬間,車間里再度喧嘩起來,大家都高喊各種口號,熱鬧非常。
夕陽西下,姜海棠抱著第一批成品毛線走向廠長辦公室。
車間外的宣傳欄已經(jīng)換上新標語:“革新創(chuàng)高產(chǎn),羊絨織新篇”。
黑板報前,扎著兩根粗辮子的宣傳干事正在用粉筆寫黑板報,在“新年新征程“的標題下寫下:“老廠子走出新速度,今年要生產(chǎn)優(yōu)質(zhì)羊毛衫!”
不知道哪個車間里有人正在高唱《咱們工人有力量》,嘹亮的歌聲,混著織機的轟鳴,撞得玻璃窗上的冰花簌簌作響。
寒風中,她望著廠區(qū)道路兩旁葉子已經(jīng)落凈的白楊樹,想象著來年春天,這些樹會和她們研發(fā)的羊絨毛線一起,在這片土地上綻放新的生機。
遠處家屬樓飄來餃子的香氣,混著羊絨特有的溫暖氣息,讓這個新年第一天格外令人期待。
新年的風卷起姜海棠鬢角的碎發(fā),掠過廠區(qū)飄揚的紅旗,吹向更遠的地方。
紡織廠和機械廠接連傳來的技術(shù)突破喜訊,如春日的驚雷,迅速在業(yè)界引起了強烈的震動。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到了上級領(lǐng)導的耳中。
元旦剛過,省經(jīng)貿(mào)廳的談廳長便親自帶隊,踏上了前往這兩個工廠調(diào)研的行程。
此時的天空還飄著零星的雪花,寒風刺骨,卻絲毫阻擋不了談廳長的熱情。
談廳長的車緩緩駛?cè)爰徔棌S的大門,廠區(qū)內(nèi)一片繁忙景象,工人們有條不紊地忙碌著,臉上洋溢著自信與自豪。
“和以前的精神面貌不太一樣了。”談廳長隔著窗戶看了幾眼,笑著對王副廳長說。
“廣交會上拿下了大單子,又連續(xù)取得技術(shù)突破,可不就不一樣了?!蓖醺睆d長臉上也是滿滿的笑容。
“老胡同志調(diào)走之前,還是做了極大的努力?!?/p>
“胡廠長肯定功不可沒,不過我聽說,紡織廠和機械廠取得重大突破,都和一個人有關(guān)?!?/p>
談廳長來了興趣,問到:“什么人,這么厲害?一個人和兩個廠的突破都有關(guān)系?”
他在經(jīng)貿(mào)廳這么多年,還真沒有見過這樣的人才。
“您也知道這個人,就是去年救火受傷的那位女同志!”王副廳長提醒道。
“好像是有點印象,是個挺年輕的小姑娘。”
談廳長想了一下,倒是也想起來這個人了。
“是很年輕,過完年也才二十歲,上一次兩個廠拿下廣交會的大訂單,也是她的功勞居多?!?/p>
“這樣的人,我們要重用起來,不能浪費人才啊?!闭剰d長饒有興趣地說。
“是!”
“走,我們先去紡織車間?!闭剰d長安排,司機立即朝著車間方向行駛。
胡廠長等領(lǐng)導班子都在會議室等著談廳長,忽然接到消息,談廳長去了紡織車間,這才急急忙忙朝著紡織車間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