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聽恨江遇。
恨她毀了她所有的青春。
他不提那段過往還好,一提起來,胸口便疼得窒息。
牙齒撕咬的力量,如同絞盤,生硬地將江遇原來相連的血肉從手臂上剝離。
伴隨著這陣撕裂感,江遇疼得眼前一黑。
冷汗很快浸濕了后背。
可是他依然保持著將林聽禁錮在懷的力量,絲毫不松手,那樣面不改色地說道:
“咬吧!”
“如果能讓你不那么恨我?!?/p>
“如果能讓你心里的痛苦減輕幾分,就是咬掉我的肉我也愿意?!?/p>
他做了太多對不起林聽的事情。
不管林聽對他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
包括要他的命。
許久許久后,林聽咬到咬不動了。
滿嘴都是又腥又咸的血腥味,這才松開江遇手臂上的血肉。
她感受著身后這個男人的執(zhí)著與瘋狂,低低地罵了一句,“江遇,你這個瘋子!”
手臂早已血肉模糊。
銀色的月光下,一大排牙齒印深深的嵌入江遇的血肉。
這傷口,江遇看也不看一眼。
聽聞林聽的低低罵聲中,帶著壓抑又痛苦的哭腔,他心疼地拭了拭她眼角的淚水,“聽聽,對不起,我知道我錯的有多離譜??墒侨绻悴荒芑氐轿业纳磉?,我快要活不下去了?!?/p>
林聽討厭江遇這遲來的深情。
他瘋狂的行為,喚起了她對他所有的恨意。
淚水止不住。
呼吸也帶著濃濃的哽咽。
江遇爬起來,借著月色見到她如此痛苦的模樣,知道自己這瘋狂的模樣讓她很抗拒,他只好掀開被子,重新替她蓋好。
又抽了一張紙巾,替她擦著淚,“你要是討厭我,我睡在外面的沙發(fā)上。你一叫我,我就進來,就像以前一樣。乖,別哭了!”
這眼淚一顆顆的落下來,每一顆都落進了江遇的心里。
他心疼極了。
明明從始至終,他從來沒有對林聽變過心,可為什么他總是如此笨拙,總是惹她哭。
“我現(xiàn)在就出去?!?/p>
離開之前,他又替柚子蓋好了被子,這才帶著心中難以訴說的痛苦,走了出去。
掩門的那一刻,看見林聽躺在床上的側影,依舊抽泣著,顫抖著,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這一夜,江遇沒有去處理手臂的傷。
他躺在林聽和柚子母女房間外的那間客廳沙發(fā)上,一夜未眠。
天還沒有亮,江遇來到了游輪最頂層的夾板上。
這是一艘能夠容納三千游客的五層大游輪。
整艘輪船,沒有其余的游客。
只為江遇和林聽柚子三人服務。
偌大的甲板上,江遇坐在種滿橡皮樹和散尾葵的花箱桌椅前,一個人靜靜地吹著海風。
陳叔接到他的電話,趕緊拎來了一個醫(yī)藥箱,“江先生,你是哪里受傷了嗎,要不要我叫醫(yī)生過來?”
江遇沒說話。
他把陳叔拎來的醫(yī)藥箱挪過來,又撈起自己的黑色襯衣衣袖。
一截精瘦有力的手臂露出來。
手臂上,是血肉模糊的牙齒印,那塊肉像是要與手臂剝離開來似的,看著慘不忍睹。
陳叔關切道,“江先生,你這是怎么了?”
江遇依然沒有回答,他把幾張撕碎后,又被粘回原樣的紙張拍在桌面,又用手機壓著。
這才開了一瓶碘伏,一整瓶倒在自己被咬傷的手臂處。
海風吹著落在地面的碘伏,也吹著那幾張被壓在手機下的碎紙張。
他冷聲提醒,“陳叔,看看?!?/p>
陳叔大概猜測到,那幾張紙是什么了。
那是昨晚他和林聽在紙上的對話。
拿起來一看,果然如此。
江遇眉目清冷地看著陳叔,“陳叔,你也是江家的老人了。你是看著我和林聽一路走過來的,我們曾經(jīng)的青梅竹馬,你是見證人。難道你也不看好我,你也要幫著她離開我?”
既然話已說到如此份上,陳叔斗膽道,“江先生,你應該知道這些年小聽過得有多苦。恕我直言,小聽所有的苦難,林家有四成責任,其余六成責任全在你。小聽跟著你不會幸福,你為何要把她綁在身邊?”
手中的碘伏瓶,被江遇用力拍在桌面。
咚一聲聲響!
嚇得陳叔身子一緊。
這些年江遇沒怎么發(fā)過脾氣。
陳叔知道,惹怒了他沒好果子吃,只好緩和了語氣,道,“江先生,對不起!我不該管這些事情。您放心,我不會壞你的事情的。”
江遇怎么可能看不穿陳叔的心思。
以他對陳叔的了解,這聲對不起只是緩兵之計。
他哼了一聲,道,“留你在林聽母女倆身邊,只是不想讓她身邊都是生人。別以為這樣,你就能幫她逃離?!?/p>
說著,他拿起一圈紗布,三下兩下纏在自己的手臂,簡單的打了一個結,起身離開了。
一個小時后。
陳叔的兒子小陳,又來到了江遇的面前,“江先生,周家家主和江書臣,在查所國內(nèi)有游輪公司的交易記錄,他們可能很快就會查到國外?!?/p>
江遇絲毫不放在眼里,“沒關系,讓他們查?!?/p>
這艘游輪,他是在國外買的。
幾經(jīng)轉(zhuǎn)手,才到他手里。
等他們真正查到,這茫茫大海的航線總是查不到的。
就算查到了,可能也是猴年馬月。
……
游輪上有許多兒童游玩項目。
那是江遇特地為了柚子,加裝改造的。
這一天早上,吃過早餐后,江遇在柚子面前,溫柔道。
“柚子,游輪下面一整層都是兒童游樂場,爸爸帶你下去玩,好不好?”
柚子放下手中的刀叉,白了江遇一眼,“你配當爸爸嗎?”
“……”江遇被懟得啞口無言。
柚子替他回答道,“不配!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差勁,最糟糕的爸爸。所以你不是我爸爸。我要給我爸爸寫信,你最好離我遠一點。”
說著,柚子就從包包里拿出紙和竹來。
那是她找服務生小姐姐要的紙和筆。
她在紙上寫著:爸爸,我好想你。不知道柚子不在的時候,你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好好睡覺。沒有聽到你給柚子講的睡前故事,柚子一點也不開心……
江遇在旁邊看著。
這哪里是柚子寫給周自衡的信。
這簡直是捅進他心窩子里的刀子。
他克制著自己翻涌的情緒,依舊溫柔道,“柚子,這些信周自衡收不到的。”
柚子抬起頭來,理直氣壯道,“可是我可以每天寫下來,等我爸爸找到我的時候拿給他看,讓他知道我每在都有想念他,很想很想?!?/p>
江遇沒有再說什么。
他知道他和柚子之間碎掉的父女情,很難修復。
柚子做再過分的事,說再過分的話,他都得承受著。
只是這種滋味,比拿鞭子抽他還要難受。
他寧愿柚子也像林聽一樣,狠狠咬他一口,哪怕捅他一刀也好。
……
五日后,這艘巨輪終于要靠岸了。
林聽和柚子見到了一個小島。
島上有城堡。
像是童話一樣。
那片城堡,那片山,那里的所有都被一片茫茫大雪籠罩著。
站在窗邊,寒氣陣陣。
柚子趴在窗前,指著那處小島,問,“媽媽,那是什么地方?”
這時,一件厚外套,輕輕落在柚子的身上,“柚子,以后那里就是我們一家三口的家了?!?/p>
寒冷的風從窗戶縫透進來,江遇順著柚子的目光,望了望近在眼前一片雪白的小島,又問,“柚子喜歡下雪嗎?媽媽可是很喜歡下雪的地方?!?/p>
還是在十年前,他答應過林聽,要在下雪的城市買一棟樓房。
到了冬天,他就帶她去那里度假。
這個承諾,直到十年后的今天,他才幫她實現(xiàn)。
江遇心里挺內(nèi)疚的。
他又對小柚子說,“柚子,到了下雪的島上,爸爸帶你去打雪仗,堆雪人,好不好?”
柚子并沒有回應江遇。
她把江遇當作是透明人一樣,看也沒看一眼,并且很嫌棄地扯掉了那件披在她身上的厚衣服。
衣服落在深色的地毯上。
也像是有什么東西,重重地落在江遇的胸口一樣。
堵堵的,澀澀的。
這時,柚子抬起頭來,望向林聽,“媽媽,我冷!”
江遇問,“柚子,你是不喜歡爸爸拿的這件外套嗎,爸爸去給你換一套?!?/p>
柚子并不理會江遇。
“媽媽去給你拿吧?!?/p>
“還是我去吧?!?/p>
江遇跟在林聽后面,走到了里面的衣帽間。
林聽隨意給女兒拿了一件外套,看著身前的江遇,“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柚子不是不喜歡你剛剛拿的那件衣服。是不喜歡你拿的任何一件衣服。但凡跟你有關的任何事情,任何東西,她都不喜歡。你以為你把我們帶到那個充滿童話的小島上,就能真正的過上一家三口幸??鞓返纳??”
江遇用沉沉的深呼吸聲,來回應林聽的冷聲提醒。
他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去衣櫥里,拿了一件林聽的外套,披到她的身上,“一會兒上島了很冷,多穿一件,別凍著了?!?/p>
那件外套被林聽扯下來,掉在地毯上,“我也不喜歡你拿的衣服?!?/p>
幾分鐘后,游輪在靠著小島港口的深水區(qū)停下來。
江遇又領著柚子和林聽,上了一艘小船,坐上小船上了岸。
整座島嶼都被江遇買下來了。
來港口接應的人,一個個的,喊著:江先生,江太太,柚子小姐。
島嶼上,堆了一層足有幾公分厚的雪。
上島之前,柚子和林聽已經(jīng)圍上了圍巾,戴上了帽子,手套,耳罩。
即使這樣,依舊寒意陣陣。
但是看到那些從天空中飄落下來的,鵝毛大的雪花,柚子昂著腦袋,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哇,媽媽,原來雪花是長這樣子的,好美啊?!?/p>
戴著手套的小手,攤開來,伸手一接。
雪花落在柚子的掌心。
柚子嘴里哈著熱氣,歡快地看著雪花,“媽媽,我第一次見到雪哎!”
就在江遇無比欣慰,終于能看到柚子的笑容時,小妮子突然耷拉著腦袋,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媽媽,可是我還是好想爸爸?!?/p>
江遇剛剛露出的欣慰笑容,戛然而止。
風雪吹散了他的笑容,吹得他心里拔涼拔涼的。
林聽摸了摸柚子的腦袋,“你想爸爸了,到地方了,就去給爸爸寫信,告訴爸爸你看到了雪。等回去見到爸爸,把這些信拿給爸爸?!?/p>
柚子乖乖點頭,“好!”
隨即跟著媽媽一起,在傭人的帶領下,上了一輛車。
車子開往島上的城堡。
這一段路,林聽望著車窗外的鵝毛大雪。
也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這才十月中旬,就下起了如此大的雪。
她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南方人,從小到大還沒有見過雪。
很早以前,她就想去下雪的地方。
那個時候,盼著和江遇一起,能夠帶著他們的孩子,到下雪的城市度一個長長的假。
現(xiàn)在江遇和孩子都在身邊,林聽卻早已沒了當時的心情。
她一點也不高興。
這個時候,她在想,這到底是哪里?整個島上的人,都是江遇的人嗎?
周自衡能不能夠找到她們母女倆?
這個時候的周自衡,又在干什么,吃飯了嗎?著急嗎?擔憂嗎?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她和柚子離開鵬城,在海上的行程差不多已經(jīng)七天了。
七天,漫長如七年。
司機在雪花漫天中,緩緩前行。
江遇就坐在她的旁邊。
一只溫暖的大掌,忽然落在林聽的手背上,“對不起,遲了這么多年,才帶你到下雪的地方?!?/p>
大掌下,那只纖細白皙的手,很快抽開了,“我一點也不感動,反而很討厭你自以為一往情深的舉動?!?/p>
“我有自知之明。”江遇把話接過去,道,“我知道。但是沒關系,慢慢的,你會喜歡上這里的?!?/p>
半個小時后,一輛黑色的加長版林肯,停在一座堆滿積雪的,白茫茫的城堡前。
很快有傭人,上前拉開了車門。
坐在車窗邊上的,是柚子。
那傭人打著一把漂亮的傘,彎了彎腰,笑著對柚子說道,“柚子小姐,歡迎回家!”
柚子從小就不在江遇的身邊。
他從來沒有給過柚子安穩(wěn)和舒適的生活。
從今往后,他要把柚子寵成一個快樂的小公主。
可是柚子一點也不喜歡被別人稱呼為柚子小姐,她習慣了灑脫自由的生活。
她沒給那個傭人好臉色,因為他是江遇的人。
林聽下車的時候,江遇也在她的頭頂,打了一把傘。
雪越下越大。
林聽卻離開了江遇打著的那把傘,獨自牽著柚子,走進了城堡。
進城堡之前,有一個玻璃花房,里面開了暖氣。
溫度不冷,不熱。
花房里,種滿了各種顏色的洋桔梗,數(shù)量最多的,是紫色洋桔梗。
在一片白色的洋桔梗中,又有一個大大的心形紫色洋桔梗。
紫與白相撞在一起,配色鮮艷。
浪漫如童話。
如果這件事情發(fā)生在六年前,林聽一定會很感動。
可是此時此刻,說什么都晚了。
這些在大雪里,開在溫室里的洋桔梗,她一點也不喜歡。
偏偏這個時候,江遇在旁邊輕輕地摟住了她的腰,“喜歡嗎,這些花是一個月前,我親自為你種下的。這邊天氣寒冷,這批洋桔梗能活下來,我花了不少心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