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耳窩嗡的一聲。

　　笑容退去。

　　夕陽的余暉從花窗透過來，伴著五丈河清涼的風(fēng)，將所有的旖旎打破，再拉回現(xiàn)實的殘酷。

　　按原劇情，不僅僅張雪亦時日無多，傅九衢也會死在這一年。

　　雖然如今的事情沒有完全按原劇情發(fā)展，但大的框架和走向，從來沒有真正地偏離過……

　　辛夷額頭生出幾分浮汗，在傅九衢專注帶笑的目光中，她猛地抱緊傅九衢的腰身，抬頭盯住他。

　　“九哥，你現(xiàn)在可有哪里不舒服？”

　　“嗯？”傅九衢低頭看她，勾唇，“哪里都不舒服？”

　　辛夷心里一窒，抬頭看了一眼，便要拉他，“那你快坐下，我?guī)湍惆寻衙}……”

　　傅九衢拉住她的手低低一笑，阻止了辛夷的驚慌，然后將人拉到窗邊，順手將窗欞推開，讓河風(fēng)拂過來，把屋子里的暑熱沖散一些。

　　風(fēng)里夾著花香，是院墻邊的長春花。

　　“不要怕。怕什么呢？”傅九衢從背后摟住她，雙目平靜地望著窗外平靜的河面，微微一笑：“我如果有一天死了，就會去你的那個世界吧？你記得來接我……”

　　“九哥！”

　　“或是……我來尋你？”

　　“別說了?！毙烈纳碜颖凰麎涸谛厍埃床坏剿谋砬?，只能憑感覺去琢磨他的情緒。傅九衢一動不動，頭垂在她的肩膀上，雙臂摟住那窄細(xì)的腰，帶一點自得的笑。

　　“那你說，我聽。”

　　辛夷喉頭稍稍平靜一下情緒，這才小聲地道：

　　“《汴京賦》是一個虛擬游戲，服務(wù)器一旦開啟，便會在程序設(shè)定中運行，每個npc的命運都有既定的結(jié)果……但我認(rèn)為，不是沒有例外?！?br>
　　傅九衢低頭看來，輕嗯一聲。

　　好像渾不在意生死，又好像在溫柔地傾聽。

　　辛夷道：“npc的行為是固有程序，那是因為他們是受人控制的角色，但如果與人進(jìn)行了生物連接——也就是我和你說的腦機(jī)接口呢？那么，人的精神體成為了這個npc的主宰，就相當(dāng)于npc有了自我意識。例如我之于張小娘子……”

　　傅九衢：“有何不同？”

　　辛夷：“npc受程序支配，而人則是受七情六欲支配?！?br>
　　傅九衢皺起眉頭，平靜地看著辛夷。

　　“在我看來并無不同。”

　　“當(dāng)然不同。一旦npc被真實的人類取而代之，軌跡就會發(fā)生改變……”辛夷頭一揚，“你可知道蝴蝶效應(yīng)？”

　　傅九衢搖搖頭。

　　辛夷道：“蝴蝶效應(yīng)是說當(dāng)一只蝴蝶扇動翅膀的時候，看似這一扇無足輕重，卻有可能引來一場風(fēng)暴。”

　　傅九衢挑了挑眉梢。

　　辛夷道：“這只是打個比方，為你解釋連鎖反應(yīng)的現(xiàn)象。任何事物發(fā)展均存在定數(shù)與變數(shù)，變數(shù)有可能改成定數(shù)。如果說程序規(guī)律是系統(tǒng)的定數(shù)，那我的出現(xiàn)——就是變數(shù)。雖然我一個人的出現(xiàn)，是整個系統(tǒng)里極小的一個變數(shù)，但不是沒有可能影響定數(shù)，掀起一場風(fēng)暴，為整個系統(tǒng)帶來長期的巨大的連鎖反應(yīng)，導(dǎo)致結(jié)果的極大差異。”

　　辛夷一口氣說完，見傅九衢眼波不動，突然有點喪氣。

　　這對現(xiàn)在的他來說，會很難理解的吧？

　　“聽不懂是嗎？”

　　“聽懂了。”傅九衢的聲音，淡淡的，“你就是那只蝴蝶?！?br>
　　辛夷一怔，忍不住翹起了嘴角，“九哥真聰明！”

　　傅九衢睨他一眼，黑眸深深。

　　“你不是說，我也是變數(shù)之一？”

　　辛夷唔一聲，大概是傅九衢精神體被鎖死在生物艙或是哪個未知的空間里了，這個世界的傅九衢并沒有半分現(xiàn)代人的意識，舉手投足都是一個古人無異，讓辛夷常常忘記他在現(xiàn)代還有一個軀殼的事情。

　　“我只有一個疑問?！备稻裴橥蝗话櫭?。

　　“你說?！毙烈暮芟矚g好奇發(fā)問的乖寶寶。

　　傅九衢眼波動了動，似乎猶豫了片刻才低低地笑，“沒有了靈魂，與死人無異。那個世界的你我，不會發(fā)臭嗎？”

　　“……”

　　辛夷萬萬沒有想到傅九衢會問出這個。

　　她熱情地告訴傅九衢關(guān)于生物艙可以補(bǔ)充營養(yǎng)劑保證軀體鮮活的事情，沒有想到，傅九衢還有一個又一個關(guān)于生物科技的問題等著她。

　　十萬個為什么……

　　一開始辛夷還在略答一二，沒有想到傅九衢問題越發(fā)刁鉆，很快就涉及到生物科技的高階領(lǐng)域，完全進(jìn)入了她的知識盲區(qū)。

　　辛夷快要被他問哭了。

　　“這些問題，你以后問你自己好嗎？”

　　傅九衢唔一聲，摸摸她的頭。

　　“你這顆腦機(jī)不行?！?br>
　　“……”

　　“等我能回答的時候，給你換顆大的。”

　　“……我謝謝你啊?！?br>
　　有些事情是有些玄幻的，傅九衢卻能很好地理解。兩個人坦然地交流生死，穿越古今，漸漸地，辛夷那點因為傅九衢壽元將至而生出的忐忑，竟是慢慢淡去——

　　這個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是傅九衢在安慰她。

　　“其實，我不怕手術(shù)?！备稻裴樾Φ溃骸叭绻麨槲议_刀的人是你，我很樂意?！?br>
　　辛夷抿了抿唇，“我這次回去特地查了你的疾病資料。就現(xiàn)有的手術(shù)條件，不是不可以一試……”

　　她頓了頓，抬頭，“但不到絕路，我不敢輕易走這一步。”

　　傅九衢：“為什么？”

　　辛夷眼瞳里有一抹暗芒閃動，聲音低若蚊蠅。

　　“因為科學(xué)史上有三大神獸。除了蝴蝶效應(yīng)，薛定諤的貓，還有一條銜尾蛇。我怕的是……我蝴蝶的翅膀剛剛扇起來，就被那一條銜尾蛇循環(huán)回去?！?br>
　　傅九衢眉梢微揚，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辛夷心里嗚呼一聲。

　　沒有意識和精神體的傅九衢，還是喜歡科技。

　　“銜尾蛇效應(yīng)被稱為自我參照和無限循環(huán)……換到《汴京賦》的世界里，也可以解釋為程序的自我修正。你想象一下，一條銜著尾巴的蛇……如果這條蛇先吃掉自己的尾巴，然后又吞下了自己的整個身體，那么蛇會出現(xiàn)在哪里呢？”

　　傅九衢眉頭微揚：“循環(huán)、永無盡處？”

　　辛夷重重點頭，面露一些欣喜。

　　“對……再換到我過去的行動軌跡里，你可以這么理解，我原本想要阻止故事的發(fā)展，結(jié)果卻因為我的出現(xiàn)，導(dǎo)致了這個事情的發(fā)生……”

　　傅九衢點點頭，“很復(fù)雜，但我很喜歡。十一，你再解釋一下……”

　　“不。我拒絕！”辛夷雙手舉叉，見他俊面浮笑，這才發(fā)現(xiàn)是傅九衢有心捉弄自己，明知道她對有些東西的理解捉襟見肘才故意問過不停，于是捏起拳頭就捶在他的肩膀上，進(jìn)行了角色修正。

　　然后，松口氣，笑嘆一聲。

　　“我說的這些東西，你就不懷疑嗎？”

　　“懷疑什么？”

　　“懷疑我在編故事哄你?！?br>
　　“不會?！?br>
　　“為何這么相信我？”

　　傅九衢勾唇，“你這顆腦機(jī)不行，編不出這么多東西?！?br>
　　辛夷：“……”

　　傅九衢今日似乎很喜歡逗弄她，在這個既無煙雨也無晴的黃昏，他們在辛夷藥坊二樓的木要臺上，彼此相望。傅九衢認(rèn)真地盯著她白皙的小臉，看她纖長的睫毛，看每一寸如此真實的肌膚，然后慢慢攥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

　　任由情感在彼此眼中流淌。

　　“傻十一。”

　　“怎么又罵人？”

　　傅九衢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

　　“我對你是無條件相信的，永遠(yuǎn)不用懷疑?！?br>
　　辛夷嗔她，“肉麻?！?br>
　　呵！傅九衢淡淡一笑，眸底卻浮起一絲幽淡的涼意，“如果這一場風(fēng)暴注定要到來，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扇動翅膀……”

　　呃！

　　不讓一只蝴蝶飛。

　　那他倆一起？

　　辛夷腦子里想起梁祝，兩只蝴蝶翩翩飛。

　　出戲了！

　　她忍俊不禁，將頭抵著傅九衢的頸窩，笑得肩膀直顫。

　　傅九衢不明所以，“怎么了？”

　　“沒什么，沒什么，還是我一個人飛吧?！毙烈睦滤氖?，笑盈盈地道：“我聞到香味了，湘靈一定準(zhǔn)備了我愛吃的。走，帶我下去吃東西……”

　　傅九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