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秀娥被李翠花這沒頭沒腦的一嗓子，吼得愣在原地。

退婚？

芷兒和陸同志不是好好的嗎？

“大嫂，你……你瞎說什么呢？”

“我瞎說？”李翠花把腰一掐，那雙三角眼刻薄地上下打量趙秀娥，嗓門吊得跟大喇叭似的。

“全公社都傳遍了！說陸向東同志，要娶縣里王主任家的千金了！”

她故意拉長了音調(diào)。

“人家那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城里姑娘！吃商品糧的！跟咱們這泥腿子，那是一個(gè)天上，一個(gè)地下！”

她身后的姜寶根也學(xué)著他娘的樣子，挺起了滾圓的大肚子，同情地看著趙秀我。

“三嬸，你也別太難過了。我娘說了，這人啊，就得有自知之明。不是自己的福氣，硬抓著，那是要遭報(bào)應(yīng)的！”

母子倆一唱一和，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看得人牙癢。

院子外，早就被這動(dòng)靜吸引過來的村民們，開始竊竊私語。

“真的假的？陸同志要娶別人了？”

“八成是真的！你看李翠花那得意的樣兒！肯定是有準(zhǔn)信兒！”

“唉，可惜了，芷丫頭多好個(gè)人啊，就這么被拋棄了……”

趙秀娥聽著這些話，一張臉漲得通紅，又急又氣。

“你們……你們胡說！芷兒她……”

“我怎么了？”

一道清清冷冷，還帶著幾分慵懶睡意的聲音，從屋里傳了出來。

眾人齊刷刷回頭。

只見姜芷披著件外套，睡眼惺忪地倚在門框上。

她剛睡醒，一頭烏黑的長發(fā)還有些凌亂地披散著，非但不顯狼狽，反而平添了幾分說不出的嬌憨。

李翠花一見她這副模樣，更來勁了！

“呦！正主出來了！姜芷，我問你，是不是你那狐媚子手段不靈了，被人給踹了？”

“你說你，放著好好的軍官太太不當(dāng)，非要作天作地，現(xiàn)在好了吧？煮熟的鴨子飛了！”

李翠花越說越興奮，唾沫星子都快噴出來了。

姜芷打了個(gè)長長的哈欠，揉了揉眼睛，這才慢悠悠地從屋里走了出來。

“哦?！?/p>

她就回了一個(gè)字。

“你……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

“不然呢？”姜芷抬起困倦的眼皮看了她一眼，“人家結(jié)婚，是喜事。我總不能哭吧？那多不吉利?！?/p>

“你……”李翠翠花指著她，氣得發(fā)抖，“你個(gè)死丫頭！你裝！你繼續(xù)給我裝！”

“我敢打賭，你現(xiàn)在心里，肯定苦得跟吃了黃連似的！”

這邊的動(dòng)靜太大，老宅那邊的人也被驚動(dòng)了。

姜老太拄著拐杖，在王桂香和姜巧巧的攙扶下，也“恰好”趕了過來。

“哼！這么好的婚事，就這么作沒了！”姜老太陰沉著臉，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頓，“我們老姜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王桂香則掩著嘴，和姜巧巧交換了一個(gè)幸災(zāi)樂禍的眼神，陰陽怪氣地開口。

“哎呦，媽，您就別說她了。人家現(xiàn)在是小神醫(yī)，心氣兒高著呢?！?/p>

“就是，”姜巧巧接話，“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陸大哥那種人中龍鳳，怎么可能真看得上她。當(dāng)初不過是可憐她罷了?！?/p>

“娘，你跟她廢什么話！”姜寶根在一旁不耐煩地催促，“趕緊把正事辦了！我還等著回家吃飯呢！”

李翠花這才想起今天來的主要目的。

她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長輩架勢。

“姜芷啊，你也別太傷心。雖然陸同志不要你了，但咱們到底是一家人，大伯母也不能看著你沒人要?！?/p>

“這樣吧，我托人給你物色了個(gè)好人家！”

她拔高了音量，確保所有人都能聽見。

“城里肉聯(lián)廠的，死了老婆，帶倆娃。雖然年紀(jì)大了點(diǎn)，長得丑了點(diǎn)，但人家是正式工！你嫁過去，下半輩子吃喝不愁！”

“你看，大伯母對你好吧？這福氣，別人想要還沒有呢！”

這話一出，院外的村民們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一個(gè)如花似玉的黃花大閨女，介紹給一個(gè)帶倆娃的半大老頭子當(dāng)后媽？

這哪是介紹親事，這分明是往火坑里推?。?/p>

王桂香立刻捂著嘴笑起來：“哎呦，大嫂，你這可真是菩薩心腸。巧巧，你看看，你大伯母多疼你堂姐。”

姜巧巧撇著嘴，滿臉鄙夷：“什么鍋配什么蓋，我看挺合適的?！?/p>

趙秀娥氣得眼都紅了，渾身發(fā)抖，猛地就要沖上去跟她拼命。

“李翠花！你個(gè)黑了心的爛貨！你安的什么心！”

“娘?！?/p>

姜芷一把拉住她，輕輕搖了搖頭。

然后，她看向李翠花，忽然笑了。

那笑容，清清淡淡，卻讓李翠花沒來由地打了個(gè)哆嗦。

“大伯母，你說的這福氣，確實(shí)挺好?！?/p>

李翠花一愣，以為她想通了，臉上露出得意的笑。

“那可不……”

“既然這么好，”姜芷的笑容更深了，轉(zhuǎn)向了一旁的姜巧巧，“這福氣，不如留給姜巧巧吧?！?/p>

“畢竟，她也快到說親的年紀(jì)了。讓她嫁到城里當(dāng)后媽，總比在咱們村的豬圈里掏大糞，要體面得多。”

“噗——”

人群中，不知誰先沒忍住，笑了出來。

緊接著，就是一片哄堂大笑。

王桂香的臉?biāo)查g漲成了豬肝色。

“你！你個(gè)小賤人！你敢咒我女兒！”

姜巧巧更是氣得渾身發(fā)抖，一張臉青白交加，死瞪著姜芷，恨不得用眼神殺了她。

就在這時(shí)！

“都干什么呢！一大早的，聚在這里開大會??！”

一聲中氣十足的暴喝，從人群外傳來。

眾人回頭，只見大隊(duì)長趙大山黑著一張鐵青的臉，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他身后，還跟著村里的郵遞員。

“大隊(duì)長！”李翠花惡人先告狀，“你可來了！你快管管這死丫頭！她……”

“你給我閉嘴！”

趙大山看都沒看她，徑直走到姜芷面前，臉上的怒氣瞬間化為和藹可親。

“芷丫頭，醒了？昨晚沒嚇著吧？叔給你拿了十個(gè)雞蛋，給你補(bǔ)補(bǔ)身子！”

李翠花和姜寶根都看傻了。

姜老太一家也愣住了。

這……這是什么情況？

趙大山把一籃子雞蛋塞到趙秀娥手里，然后才猛地轉(zhuǎn)過身，冷冷地瞥了一眼李翠花。

“我剛才在路上，都聽見了?！?/p>

“李翠花，我問你，誰告訴你陸同志要娶別人的？”

“我……我聽我娘家侄子說的！他在公社有門路！”李翠花還梗著脖子。

“有門路？”趙大山冷笑，“我看他是有門路上西天吧！”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

“我告訴你！就在昨天晚上！部隊(duì)的大領(lǐng)導(dǎo)，開著吉普車，親自來咱們村，就是為了感謝芷丫頭！”

“為什么感謝？”

趙大山環(huán)視一圈，聲如洪鐘！

“因?yàn)檐蒲绢^，冒著生命危險(xiǎn)，從特務(wù)手里，奪回了咱們國家最重要的軍事圖紙！”

“她，是咱們紅星大隊(duì)的英雄！是國家的大功臣！”

這一番話，在所有人頭頂炸開！

李翠花和姜寶根，臉色“唰”的一下就變了！

特務(wù)？

軍事圖紙？

大功臣？

這……這怎么可能！

趙大山根本不給他們反應(yīng)的時(shí)間，繼續(xù)加碼，聲音一聲比一聲響！

“還有！人家陸向東同志，非但沒退婚，昨晚那位領(lǐng)導(dǎo)還親口說了，陸同志對咱們芷丫頭，那是寶貝得不得了！”

他猛地一指李翠花。

“你李翠花，在這里造謠生事，污蔑一個(gè)軍官的未婚妻，詆毀一個(gè)國家的大功臣！你說說，你安的什么心？！”

“你這是思想有問題！你這是破壞軍民團(tuán)結(jié)！你這是站在人民的對立面！”

“你們母子倆，是想挨批斗大會啊！”

一頂接一頂?shù)拇竺弊?，扣了下來?/p>

李翠花腿一軟，“撲通”一聲，癱坐在了地上！

姜寶根更是嚇得渾身顫抖，一股騷臭味，從他褲襠里隱隱傳來。

“我……我沒有……我不是……”

李翠花語無倫次，嚇得魂飛魄散。

“姜芷同志，這是一封從部隊(duì)寄給你的信！”

郵遞員適時(shí)地遞上一個(gè)厚厚的牛皮紙信封。

姜芷在萬眾矚目下，接過信，撕開。

里面沒有信紙。

只有一本有些陳舊泛黃的醫(yī)書——《金匱要略注解》。

書里，還夾著一張小小的紙條。

上面是陸向東筆走龍蛇，力透紙背的三個(gè)字。

等我回。

姜芷看著這三個(gè)字，內(nèi)心突然被觸動(dòng)了一下。

她抬起頭，目光越過呆若木雞的眾人，看向癱軟的李翠花，淡淡地開口。

“大伯母，你說的那份福氣，還是你自己留著吧?！?/p>

“我福薄，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