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旗飯店的后廚徹底瘋了。
和面用上了雞蛋,剁餡的五花肉肥瘦三七開,白菜只取最嫩的菜心,就連煮餃子的水,都特意換成了新打的井水。
當(dāng)一盤盤皮薄如紙,肚大腰圓,冒著油光和香氣的餃子端上來時,李鐵和王柱的眼珠子都快掉進碗里了。
“我的娘誒!”
王柱夾起一個,顧不得燙,一口咬下。
滾燙的肉汁瞬間在口腔中炸開,那股子純粹的肉香和面香,沖得他頭皮發(fā)麻,卻又舍不得吐出,只能齜牙咧嘴地感受著幸福的灼痛。
“這他娘的才叫餃子!”他含糊不清地喊道,“咱們剛才吃的,就是面疙瘩!”
李鐵已經(jīng)顧不上說話。
他兩邊的腮幫子高高鼓起,埋頭猛攻。生怕動作慢了,餃子長腿跑了。
飯店經(jīng)理哈著腰,親自給姜芷倒了一杯熱茶。
“神醫(yī),您嘗嘗,嘗嘗!這是我們張師傅的最高水平!您要覺得哪里不對,我讓他回爐重造!”
姜芷夾起一個餃子,細(xì)細(xì)品味,而后微微點頭。
“火候不錯,味道也正?!?/p>
就這一句,經(jīng)理懸著的心落了地。
陸向東慢條斯理地吃著,視線從未離開過姜芷,隨口寒暄。
“經(jīng)理,看你們這牛源縣山清水秀,是個好地方?!?/p>
“那是,那是!”經(jīng)理立馬接話,一臉自豪,“我們牛源縣,別的不說,風(fēng)水那是頂好的!就是……有些地方,不太平?!?/p>
王柱嘴里塞滿了餃子,含糊不清地問:“怎么不太平?有狼災(zāi)?”
經(jīng)理的臉色一變,湊近了些,低聲說:“比狼可怕多了!你們是外地來的,不知道。十多年前,咱們縣里出了件天大的怪事!”
他這么一說,連埋頭苦干的李鐵也停下了筷子,豎起耳朵。
“就在縣城東邊,有個叫木羊村的村子?!?/p>
“那村子,邪門!說村里有條河,河里住著河神。有一年秋收后,河神要娶親,全村的年輕后生,還有大姑娘,全都跟中了邪似的,跑到河邊不吃不喝,又唱又跳!”
“他們跳了足足三天三夜,最后全都倒在河邊,口吐白沫,跟死人一樣!”
王柱倒吸一口氣,手里的餃子都忘了往嘴里送。
“全死了?”
“那倒沒有!”經(jīng)理猛地?fù)u頭,“后來人去救,都救回來了,可一個個都跟傻了似的,問他們干了啥,誰也說不清,就跟做了一場大夢!從那以后,那村子就徹底荒了,沒人敢住了!都說那是河神發(fā)怒,把全村人的魂兒都勾走了!”
李鐵聽得脊背發(fā)涼:“真有河神?”
一直安靜聽著的姜芷,此刻才淡淡開口。
“他們跳舞時,身體動作是不是很僵硬,四肢不協(xié)調(diào),像是被看不見的線吊著的木偶?”
經(jīng)理一愣,努力回憶了一下,猛地一拍大腿。
“對!神醫(yī)您怎么知道的?我聽我爹那輩人說,當(dāng)時去看熱鬧的都講,那哪兒是跳舞,跟集體抽風(fēng)差不多!一個個臉上笑得瘆人,可眼睛都是直勾勾的!”
“倒地之后,是不是瞳孔放大,身上出了很多汗,皮膚摸上去又濕又冷?”姜芷又問。
經(jīng)理的嘴巴張得老大:“是是是!就是這樣!神醫(yī),您……您難道親眼見過?”
姜芷沒有回答,只是用筷子輕輕敲擊了一下碗沿。
陸向東立刻會意,接過了話頭。
“村里的人后來都去哪了?一個都沒留下?”
“哪還敢留??!全都拖家?guī)Э诘嘏芄饬?!”?jīng)理嘆了口氣,“哦,對了,還剩一個!就是當(dāng)時木羊村的村長,姓張,叫張老根。他家那天有事兒沒去河邊,算是躲過一劫??伤掀藕⒆佣贾姓辛耍司然貋砗笠沧兊茂偗偘d癲。張老根受不了這個刺激,也變得不正常了,整天念叨著有鬼,有鬼!現(xiàn)在啊,就在城郊那個廢棄的磚窯廠里搭了個窩棚住著,跟個野人似的?!?/p>
陸向東與姜芷對視一眼。
線索,找到了。這頓飯,最終在飯店全體員工熱情歡送中結(jié)束。
經(jīng)理死活不肯收錢,還硬塞給他們一包點心和一袋子生餃子,讓他們路上吃。
陸向東卻沒跟他推辭。
他從口袋里拿出幾張大團結(jié)和全國糧票,不由分說地壓在了桌角的茶杯下。
“張師傅的手藝,值這個價。”
經(jīng)理看著那厚厚一沓錢票,再看看陸向東冷峻的側(cè)臉,感動得眼圈都紅了,最終只能重重點頭收下。
一行四人,住進了縣城唯一的招待所。
條件簡陋得可憐,房間里只有一張硬邦邦的板床和一張掉漆的桌子。
陸向東以“檢查安全”為由,跟著姜芷進了她的房間。
李鐵和王柱則識趣地回了自己屋,順便把門帶上,從里面上了鎖,生怕打擾團長的好事。
“鎖著呢?!苯瓶粗懴驏|一本正經(jīng)地檢查著門窗,有些好笑。
“不牢固。”陸向東面不改色地擰了擰門把手,又推了推窗戶,“萬一有壞人。”
姜芷挑了挑眉:“你能打,我能毒,誰是壞人還不一定。”
陸向東被噎了一下,清清嗓子,強行把話題拉回正軌。
“那個張老根,你怎么看?”
“不是瘋了,是嚇破了膽?!?/p>
姜芷坐在床沿,神情瞬間恢復(fù)了慣有的清冷和理智。
“他肯定看到了什么。村民集體中毒,呈現(xiàn)出神經(jīng)性幻覺和肢體不受控制的癥狀,符合莨菪堿類中毒的特征。那個所謂的‘河神娶親’,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大規(guī)模投毒事件?!?/p>
“你的意思是,‘青囊閣’十多年前也在這里做過試驗?”
“極有可能?!苯泣c頭,““寡婦村的‘龍血苔’,是慢性毒,旨在觀察長期效果。木羊村的莨菪堿,是急性致幻毒,為的是測試短期控制。他們在用活人,測試不同的毒物,篩選最完美的試驗品?!?/p>
陸向東心頭一凜。
這個“青囊閣”,其心可誅!
“明天,我們?nèi)莻€張老根?!?/p>
“一個被嚇破膽的人,未必肯說實話?!?/p>
陸向東有些擔(dān)憂。
“對付病人,我有藥?!?/p>
“對付活人,我有的是辦法?!?/p>
姜芷站起身,走到門口,拉開房門,對著還在裝模作樣的男人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陸團長,安全檢查完了,你可以回去了?!?/p>
陸向東有些不舍,但還是邁開了步子。
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停住,轉(zhuǎn)過身,表情嚴(yán)肅又認(rèn)真。
“晚上睡覺,鎖好門?!?/p>
“知道了?!?/p>
“窗戶也關(guān)緊。”
“嗯。”
“有任何動靜就大聲喊,我就在隔壁?!?/p>
姜芷看著他婆婆媽媽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陸向東?!?/p>
“嗯?”
“你這追人的方式,”她微微前傾,湊近了些,“跟你找的借口一樣,多少有點草率了?!?/p>
說完,不等陸向東反應(yīng)過來,她“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房門,順手還把門栓給插上了。
門外,陸向東站在原地,摸了摸鼻子。
半晌,嘴角微微上揚。
她笑了。
好像……也不算太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