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芷清冷的聲音還在繼續(xù)。
“這只是開胃菜。”
“我真正的計劃,是讓你們在這片黃土里,種下能扎根幾十米的甘草和黃芪。三年,五年,十年后,你們挖出來的不是藥材,是金條?!?/p>
“我要你們黃土梁,藏富于地,給子孫后代留下一座挖不完的金山?!?/p>
她轉(zhuǎn)過身,一字一句地問。
“現(xiàn)在,你還覺得,我是來演戲的嗎?”
錢衛(wèi)東的身體止不住顫抖。
他看著姜芷手里的金黃色的油脂,想起了五年前,他剛到這里時,也是這樣對著村民們,描繪著未來的藍(lán)圖。
可他失敗了。
而眼前這個女孩,她沒有說一句空話,她直接把黃金,從他們最看不起的野果子里,變了出來!
他想起了這五年,村民們越來越麻木的眼神。
想起了自己夜深人靜時,一次次燒掉的信件和理想。
更想起了自己從一個熱血青年,變成一具行尸走肉的全過程。
一股久違的滾燙熱流,從心里涌遍全身。
“噗通!”
一聲悶響。
錢衛(wèi)東竟然直挺挺跪了下去!
這一跪。
不是對著姜芷,而是對著那碗油,對著這片他愛過也恨過的土地,對著自己被埋葬了五年的理想。
“姜顧問!”
他聲音哽咽,兩行熱淚從鏡片后涌了出來,沖刷著臉上的塵土。
“我錢衛(wèi)東……服了!”
“我不是人!我他媽這幾年活得像條狗!”
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耳光,清脆響亮。
“您說得對!心氣兒沒了,人就廢了!”
“從今天起!”他猛地抬起頭,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您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這幫懶骨頭,我給您練!”
“三天之內(nèi),您要是看不到一群嗷嗷叫的狼,我錢衛(wèi)東自己從這黃土坡上跳下去!”
他身后那些懶散的村民和干部,也全都被這一跪和這一番話,徹底震住了。
他們麻木的心,也跟著狠狠地顫了一下。
身后那些靠墻曬太陽,骨頭都懶得動的村民,全都傻了。
黃土梁誰不知道錢書記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公社領(lǐng)導(dǎo)下來都敢頂,什么時候見過他給人下跪?
“書記,你這是干啥!”一個小干部慌忙去扶。
“都給我跪下!”
錢衛(wèi)東一把甩開他的手,通紅的眼睛死死瞪著身后那群人。
“給姜顧問跪下!給咱們黃土梁的活菩薩跪下!”
他聲音嘶啞,帶著血腥味兒。
村民們你看我,我看你,那個被抹了沙棘油的漢子手背還滑膩著,他第一個“噗通”跪倒。
“姜顧問,我們有眼不識泰山!”
有人帶頭,剩下的人也黑壓壓跪了一片。
窮怕了,絕望怕了。
姜芷手里那碗金燦燦的油,就是他們能看到最實(shí)在的希望。
“都起來?!?/p>
姜芷語氣平淡。
“我不要你們的膝蓋,我要你們的力氣和汗水?!?/p>
她看著錢衛(wèi)東:“錢書記,從今天起,你的任務(wù)有兩個?!?/p>
錢衛(wèi)東跪在地上,仰著頭。
“首先把這幫懶漢的心,從墻根底下挖出來,按回地里去!誰敢偷懶?;谝惶炜酃し?,第二天餓肚子,第三天卷鋪蓋滾出黃土梁!”
這話一出,人群里起了不大不小的騷動。
姜芷眼神冷冽掃過。
“我的項(xiàng)目,不養(yǎng)閑人,不養(yǎng)廢人?!?/p>
騷動立刻死寂。
“然后帶著全村男女老少,上山摘沙棘。果子,葉子,都要。我會教你們榨油、炮制。第一批換來的錢糧,全部歸公,買工具,買牲口,為后續(xù)大動作做準(zhǔn)備。”
錢衛(wèi)東聽完,重重磕了一個頭。
“是!保證完成任務(wù)!”
他站起身,抹掉臉上的淚和土,整個人煥然一新。
他轉(zhuǎn)身,面向村民。
“都聽到了嗎!黃土梁改變命運(yùn)的機(jī)會到了!”
“從明天起,誰他娘的再敢睡到日上三竿,我親自端涼水潑醒他!誰敢在地里磨洋工,晚飯就別想見著一粒米!”
“咱們黃土梁的人,窮了半輩子,讓人戳了半輩子脊梁骨!現(xiàn)在活菩薩上門了,誰要是不爭口氣,自己滾到后山,找棵歪脖子樹吊死,別留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
一番話,罵得在場的男人們都把頭埋進(jìn)了褲襠里。
姜芷看著,知道這把火,點(diǎn)著了。
接下來的兩天,姜芷沒走。
她帶著姜巧巧,手把手教錢衛(wèi)東和幾個腦子靈光的婦女,用最簡陋的石頭和木槽榨油。
她還用沙棘枝葉熬了藥水,治好了村里幾頭病驢的爛蹄子。
這兩手絕活,徹底讓姜芷在黃土梁封了神。
村民們看她的眼神,從懷疑變成狂熱,畢恭畢敬地稱呼她“姜神醫(yī)”。
男人們被錢衛(wèi)東操練得每天上吐下瀉,眼神一天比一天亮。
女人們和孩子們漫山遍野地采沙棘,幾十年來,歌聲第一次重新飄蕩在黃土梁。
姜巧巧也在這場熱火朝天的勞動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她的鼻子,在辨別沙棘果的品質(zhì)上,展現(xiàn)出驚人的天賦。
哪片坡的果子日照足,油性大。
哪片溝的果子水分多,適合做果醬,她湊近一聞便知。
她不再是那個跟在姜芷身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學(xué)徒,她成了被大娘大嬸圍著請教的“巧巧老師”。
她第一次,靠自己的真本事,贏得了尊重。
站在山坡上,劉老感慨萬千,扶著老花鏡對小李秘書說:“小李啊,我總算明白,姜顧問為什么說,她不治地,先治人了。她這是在給黃土梁換魂啊!”
小李秘書深以為然。
他看著那個站在人群中,清冷依舊卻自帶光芒的少女,心里只剩下敬畏。
這位姜顧問,哪里是在搞藥材種植推廣。
她分明是在用她的醫(yī)道,行王道。
白露坡,開“補(bǔ)藥”,養(yǎng)身。
黑水村,用“猛藥”,逐利。
黃土梁,下“心藥”,換魂。
點(diǎn)石成金,因地制宜,這份手段和格局,已經(jīng)超出了他一個秘書的理解范疇。
三天后,姜芷一行人離開。
錢衛(wèi)東帶著全村人,在村口筆直地站著送行。
“姜顧問,您放心!”錢衛(wèi)東拍著胸脯保證,“下次您再來,我保證讓您看到一個不一樣的黃土梁!”
姜芷點(diǎn)了點(diǎn)頭。
“記住,機(jī)會我只給一次?!?/p>
她說完,利落上車。
后視鏡里,那群筆直的身影,印在她眼底。
她知道,這片“死”地,活了。
……
考察完三個試點(diǎn),已是半個多月后。
回程的路,車廂里氣氛不再沉悶。
劉老每天都纏著姜芷問東問西,筆記本記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小李秘書也從拘謹(jǐn)變得活絡(luò)。
最大的變化是姜巧巧。
她的腰桿挺直了,眼神里有了自信。
一路上,她會主動和劉老討論不同藥材的特性,甚至能指出書本上一些記載的謬誤。
她就像一塊蒙塵的璞玉,經(jīng)姜芷擦拭,開始綻放光彩。
這天,車子路過一片連綿丘陵。
天說變就變,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山路泥濘,吉普車的一個輪子,不慎陷進(jìn)了路邊的爛泥坑。
司機(jī)試了幾次,車輪空轉(zhuǎn),反而越陷越深。
“姜顧問,看來得等雨停了,路面干一點(diǎn)再走了。”司機(jī)無奈道。
“不急。”
姜芷打開車門,撐開一把油紙傘,走下車。
雨后的山林,空氣清新,彌漫著泥土和草木的芬芳。
她掃了一眼深陷的車輪和濕滑的坡地。
“巧巧,下來?!?/p>
她對車?yán)锏慕汕珊暗馈?/p>
姜巧巧連忙跟了下來,替她扶著傘。
“姐,怎么了?”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一個好的采藥人,除了鼻子靈,還需要什么嗎?”
姜芷看著眼前煙雨蒙蒙的山林,聲音清冷。
“今天,我給你上最后一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