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雨后的空氣帶著泥土的腥甜。
姜芷停在一片背陰的山坡,那里常年不見日光,腐爛的落葉積了厚厚一層。
“就這里。”她聲音清冷,“翻開爛葉和石頭,土質(zhì)黑潤的地方,地龍最肥,藥性最足。”
在她的指揮下,杏花村所有還能動的男人,都抄起了鋤頭和鐵鍬。
“挖出來后,不準用水洗!”
“直接剖開,擠凈里面的泥沙,扔進桶里!”
黏糊糊、蠕動著的東西,換做平時,誰碰一下都嫌惡心。
可一想到祠堂里躺著的親人,一想到這病多拖一天,就可能多死幾個人,那點生理上的不適瞬間被求生的欲望壓了下去。
一個年輕后生咬碎了牙,第一個掄起鋤頭,狠狠刨了下去!
黑土翻開,幾條又粗又長的黑褐色蚯蚓在泥里瘋狂翻滾。
“挖……挖到了!”
后生嗓子大喊,像是挖出了金子。
“呼啦”一下,所有人都圍了過去,眼神混雜著惡心和狂熱。
姜芷走過去蹲下,用樹枝撥弄了一下,點了點頭。
“就是這個。”
“越大越黑的,藥性越好,都裝起來。”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
男人們徹底豁出去了,一個個埋頭苦干,山坡上頓時只剩下鋤頭破土的悶響和粗重的喘息聲。
陸向東始終寸步不離地守在姜芷身邊。
他沒有動手,一雙利眼時刻掃視著周圍的環(huán)境以及那些埋頭挖掘的村民。
手不自覺地按在腰間,那是他多年軍旅生涯刻下的警惕本能。
他不是嫌棄那些蟲子,在野外執(zhí)行任務(wù),毒蛇他都生吞過。
他只是覺得,這個村子,隱隱有些不對勁。
“光有地龍不夠。”
姜芷見挖得差不多了,又指向山坡上幾種不起眼的野草,對跟來的幾個婦人說。
“那種開紫色小花的,叫敗醬草,是清熱解毒的好東西,多采點?!?/p>
“那個有魚腥味的,魚腥草,清肺熱的猛藥,連根拔起來。”
“還有那個,對,也采了。”
她對這漫山遍野的草木如數(shù)家珍,隨手指點的,都是能救命的良藥。
村民們對她的話深信不疑,手腳麻利地按她所說去做。
不到一個鐘頭,幾個大竹筐里就裝滿了蠕動的地龍和各種帶著泥土的草藥。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回了村。
整個杏花村像是活了過來,不再是死氣沉沉。
“把村里能用的大鍋都搬到祠堂門口,現(xiàn)場熬藥!”
姜芷站在空地中央,指揮若定。
幾個壯勞力應(yīng)了一聲,立刻分頭去搬鍋。
他們嘿呦嘿呦地抬著辦紅白喜事用的大鐵鍋,從一間公用的伙房里出來。
就在路過一棟青磚大瓦房時,姜芷的腳步忽然一頓。
她鼻子微微動了動。
空氣中,除了泥土的腥、草藥的苦,還混著一縷極不尋常的氣味。
血腥氣!
很淡,被某種東西刻意掩蓋過,可絕對瞞不過她的鼻子。
除了血,還有石灰的味道。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棟房子上。
這棟青磚瓦房在全是土坯房的村子里,顯得格格不入。
姜芷心頭一動,看向正在指揮架鍋的村長,語氣尋常地問:“村長,那間屋子是做什么的?怎么還鎖著?”
村長的脊背明顯僵了一下。
他很快轉(zhuǎn)過身,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哦,那是村里以前的大戶留下的老宅子,后來當了倉庫。好些年沒人用了,里面都是些破爛,怕小孩進去玩出事,就給鎖上了。”
說完,他立刻扭過頭,朝著架鍋的村民大聲吆喝:“哎!都快點,把鍋架穩(wěn)了!”
那急于轉(zhuǎn)移話題的模樣,實在太過刻意。
等村長走遠,姜芷和陸向東交換了一個眼神,異口同聲:“他在撒謊!”
“你怎么知道?”姜芷問。
陸向東盯著村長的背影,聲音放低。
“我審過上百個犯人?!?/p>
“一個人在編造謊言的時候,眼球會下意識地朝右上方轉(zhuǎn)動,那是在調(diào)用大腦的想象區(qū)域,他剛才就是那個動作。”
“而且他的手,從你問話開始,就一直在無意識地搓那根拐杖,這是緊張和心虛的典型表現(xiàn)。”
他頓了頓,反問姜芷:“你呢?怎么看出來的?”
姜芷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棟緊鎖的青磚房。
“我聞到了?!?/p>
“里面有血腥味,還有大量的石灰。石灰,可以用來掩蓋血腥和尸臭?!?/p>
她又指了指那扇斑駁的木門。
“還有,你看門鎖和門框,磨損的痕跡很新,不像‘好些年沒人用’的樣子?!?/p>
“門框下沿有拖拽的刮痕,也是新的?!?/p>
陸向東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眼神凌厲。
“他為什么要撒謊?一個廢棄倉庫,有什么好瞞的?還用石灰……難道里面……”
姜芷緩緩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我們必須小心?!?/p>
“等這件事結(jié)束,叫上幾個漢子把路疏通,我們馬上走?!标懴驏|做了決定。
姜芷點頭。
眼下,救人是第一位的。
至于那棟房子里到底藏著什么,只能暫時先放一放。
“水開了!藥材也洗干凈了!”
一個村民的大喊拉回了兩人的思緒。
姜芷收斂心神,快步走到大鍋前。
“地龍和敗醬草先下鍋,大火熬煮,等水開了,再放魚腥草!”
她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指揮著村民開始連夜的熬藥工作。
祠堂前的空地上,火光沖天,藥氣彌漫。
藥湯在三口大鍋里咕嘟咕嘟翻滾。
地龍的土腥、敗醬草的微臭、魚腥草的腥氣,混合成一股難以言喻的濃烈氣味,籠罩了整個杏花村。
幸存的村民們死死盯著鍋里黑褐色的湯藥,眼神期盼。
足足五個小時,月上中天,藥湯終于熬成。
“好了,把藥湯盛出來,晾到溫熱,先給病情最重的人灌下去?!?/p>
姜芷看了一眼天色,沉聲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