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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刀口舔蜜

陸銘章用罷飯后,陪老夫人說了會兒話,起身告退,隨后,戴纓也起身告退。

陸老夫人年紀上來,晚間精神不濟,這會兒也有些乏了,點了點頭。

燈火迷蒙間,陸老夫人半闔著眼,看著他二人離去,心頭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不能細想,因為稍一細想腦中就是一片空白。

那異感太過迅速,完全捕獲不住。

……

出了上房,戴纓走在陸銘章身側,預先想好的言辭在腦中翻來覆去滾過,終于喚了一聲:“大人?!?/p>

陸銘章住下腳步,側目看她。

戴纓繼續(xù)道:“纓娘在這里向大人認個錯?!?/p>

陸銘章仍是不語,等她說下去。

“昨日阿纓在園中碰見了婉兒,因著小事拌嘴,最后叫老夫人知曉了,轉頭訓了婉兒幾句,阿纓心中難安,思來想去還是該同大人說明一下,若是因我讓老夫人對婉兒生了不快,阿纓實在擔不起,不如……”

戴纓拖長話音,不將話語道盡。

“不如什么?”陸銘章問道。

“不如阿纓自請離去。”

一語畢,戴纓屏著呼吸,微垂著頸,視線落在對面之人鑲有深青色的衣擺上。

與其讓陸銘章找理由打發(fā)她,不如她先把事情挑明,認下錯,表明態(tài)度再自請離開,這樣一來,于情于理,陸銘章反倒不能施為。

戴纓是這么想的,不出意外就是她想的那種結果,說起來,這就是女兒家之間的小事,她將和盤托出,陸銘章接下來應當會說幾句客套話,些事翻篇。

然而,她等了半晌,對面仍是沒有言語,頸脖僵得咯吱咯吱作響時,陸銘章開口了。

“你若真想離開,不該同我說,向老夫人請辭便可?!?/p>

戴纓心里一緊,做不出任何反應,臉上熱辣辣的,好在夜黑看不出來。身體里的臟器開始往內縮,縮成一團,更像是逃,只剩一身皮肉強撐。

腦子在短暫的嗡鳴后漸漸轉醒。

一切的預設皆是她的自以為是,以為事情會按她的想法流動,然而她料錯了一點,陸銘章不是會被隨意帶動的人。

她那點伎倆哪能瞞得過他?她玩砸了,還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正在思忖間,陸銘章進前一步,戴纓沉浸于反思過失,在陸銘章靠近時,下意識抬頭。

距離小小的拉近,使她更加被動起來,因為心慌,或許還有心虛,心開始不受控制地亂蹦。

他的聲音從始至終沒有太大起伏:“小小年紀,莫要亂耍小聰明,做那刀口舔蜜的事?!?/p>

戴纓心里一緊,身子更僵了,不敢辯駁,只能應是。

“忘記上次那個故事了?”陸銘章說道,“腦子倒是機靈,只是用錯了地方……”

戴纓會過意,他說的是有關貢品的故事,蘇家小娘子想辦法補救破損的繡畫,故事里蘇家因禍得福,結尾皆大歡喜,可實際并不是。

“大人的話,阿纓記得,不敢忘。”戴纓重新低下頭,如同一個受訓的孩子。

陸銘章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說,轉身離開了。

待他走后,戴纓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后汗?jié)窳艘黄?,夜風一來,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

回了攬月居,孔嬤嬤早早讓人備下熱水。

沐間水汽氤氳,半人高的木桶里蕩著水波,水面花瓣浮動,絲絲煙氣騰起。

歸雁替自家主子除了衣衫,扶她入到桶內,剛一進入,水面漫出,濕了地面。

戴纓靠坐著桶沿,戴纓靠坐在桶沿,水面恰好漫過隆起的胸乳。蕩漾的波光里,那輪廓仿佛有了生命,追隨著水的律動。

燭光淺黃,透著帷暮更顯朦朧。

輕紗一樣的淡光浮于整個屋室,那露于水面的肌比紗還要白,如同紗下覆著的雪肌,織物掩罩,卻遮不住底下原本的顏色。

她家娘子生得好模樣,在家中對下人們也好,又聰明,很會做生意,更會看賬目,誰也別想瞞過她的那雙眼。

只是出身比那些官家小娘子差了。

若是老爺能看重小娘子幾分,就算身為商戶又怎樣,一樣能過得好,偏老爺認為她家主子是女兒身,不能承繼家業(yè)。

指著后院的姨娘們給他生兒子哩!不是她說,若真能生兒子,早生了。

歸雁一邊舀水替戴纓濕發(fā),一面在心里打抱不平,手里搓揉著水亮的烏發(fā),又是一聲嘆。

正在此時,外間的孔嬤嬤走了進來,因戴纓回來晚了,叨嘮起來。

“小娘子今日怎么回來這樣晚,這個天雖說不冷,卻也下露水,這不,軟衫上濕了這樣一大片?!闭f著,將手里的衣衫往前一伸,“這樣最容易傷風?!?/p>

孔嬤嬤是戴纓的乳母,從戴纓出生便隨在身邊侍候之人,她抱戴纓的次數(shù)比戴母還多。

戴纓的衣食住行,無一樣不經她之手,是個極為細心盡職的婦人,這么些年的相依相伴,她早已把戴纓當自家孩子看待,不論戴纓年歲幾何,在她眼中仍是未長大的模樣。

孔嬤嬤說著走到外間,嘴里的話仍碎碎傳來。

“女兒家晚回總歸不好,夜里黑,壞事、臟事都是摸黑發(fā)生的,人心不可測,白日里盡藏著,一到夜里,什么妖魔鬼怪都出來了。”

歸雁隔著帷屏,笑道:“嬤嬤,你也忒謹慎了,這可是陸府,人前人后皆有人跟著,真要有什么壞事,不白養(yǎng)那么些人了?”

孔嬤嬤急急走進來:“你這丫頭就是沒心,被姐兒護慣了,壞人可會把壞寫在臉上?他要害你時會提前告之于你?一個人真想害另一人性命,別管身前身后跟了多少人,總能讓他尋到空檔。”

歸雁不甘示弱,回問道:“依您這樣說,和著怎么樣都不行,早回晚回又有什么區(qū)別?!?/p>

“那也不是,小娘子若能聽嬤嬤我的話,定能平平安安,百無禁忌?!笨讒邒哒f道。

前世,戴纓咽氣時只有歸雁相陪,孔嬤嬤在她嫁給謝容不久,被陸婉兒以莫須有的罪名趕出府,無非就是想讓她身邊無人,更好被拿捏。

她忘不了孔嬤嬤離開時看她的那一眼,不舍、憂懼,還有一種更復雜的情緒……

她料準她接下來的路不好走,卻不能伴在她的身側。

戴纓心道,前一世孔嬤嬤若得知她身死的消息一定難過,然而兩世為人的戴纓卻不知,孔嬤嬤走在了她前面。

被趕出謝府的孔嬤嬤并沒有回平谷戴家,而是留在了京都,靠給人做粗活為生,其實以她的本事,就算留在京都,再尋一戶好人家當仆婦并不難。

但那樣一來,便失了自由,而孔嬤嬤留于京都為的是方便隨時應候戴纓的差遣、隨時探知她的消息。

這位乳母不想離小主人太遠。

因長時間勞累,再加上吃不好,從前豐腴的身子迅速干癟下去。

一日,天蒙蒙亮,街上擺早市的還沒出來,孔嬤嬤從一戶人家做活出來,正穿過街面,一輛馬車毫無征兆地從霧中駛出。

那會兒街上沒人,等到熹光微露,天邊染上一抹白,街上零星來往的人才看清,地上躺著一個人。

這件事情,戴纓無從得知,不論前世還是今生,她只知孔嬤嬤離了謝府,回了平谷老家。

知道或是不知道,戴纓都不會再讓身邊的人有事,她會護好她們。

從前的她不愛聽孔嬤嬤嘮叨,可現(xiàn)在卻覺得格外安心。

“好,好,我就聽嬤嬤的,嬤嬤說什么便是什么?!贝骼t笑道。

孔嬤嬤心奇小主子今日怎么這樣好說話,當下也不嘮叨了,開始鋪床熏香。

待一切理畢,這才出了屋室。

戴纓靠著木桶,任歸雁替她揉洗頭發(fā),洗凈后,戴纓又在水中浸了會兒才起身。

歸雁拿小暖爐給戴纓烘發(fā),院里的下人們進屋清理沐間。直到服侍戴纓睡下,丫鬟們才退出房門。

夜已深,所有人皆已睡下,戴纓卻睡不著,睜眼躺在床上,望著帳頂,嘆了一口氣后從床上坐起,趿鞋下榻,走到窗榻邊倚坐,小幾上的香爐已經冷了。

她將窗扇推開,讓月光照進來,更顯一室的寂靜,執(zhí)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盞涼茶,呷了一口,壓下心頭煩郁。

清輝的月色落到窗下人的細絹衫上,熏風一來,裹現(xiàn)衣下玲瓏有致的輪廓,映透著雪膚。

不知是不是老天垂憐,給了她一次新生,可就算新生,這路仍是不好走。

她的新生不代表周圍人變蠢了。

前世的她,困在那一方宅院,郁郁虛度直至死去,這一世,兩腳剛剛邁出,卻又遇到一座鰲山。

那是陸婉兒最大的倚仗,她的養(yǎng)父,陸銘章。

不同的是,前世的她連見他的資格都沒有,而這一世,她見到了這個大人物……只是,沒留下什么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