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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要么死,要么……

她本想當著謝容的面道一聲謝,雖不知他用得什么辦法,以她對戴萬如的了解,讓戴萬如一夜間轉變態(tài)度,必是不容易。

是以,想當面道一聲謝,然而,幾日了,謝容不曾歸府。

正在思忖間,院子里來了人,是戴萬如跟前的嬤嬤,走上前福下身。

“表姑娘去前廳一趟?!?/p>

“做什么?”戴纓看了那婆子一眼。

“夫人請您去,至于是什么事,咱們做下人的哪能知道?!逼抛诱f道,“表姑娘還是快去罷,莫讓夫人久等?!?/p>

戴萬如見了戴纓,臉上端起燦爛的笑,拉她坐下。

“我的兒,病了幾日,把一張臉盤子都清減了?!?/p>

戴萬如突如其來的轉變叫戴纓很不適應,抽出雙手,開口道:“姑母叫阿纓前來可是有事吩咐?”

“什么吩咐不吩咐的?!敝旒t白齒間溢出一聲輕笑,“嗐,叫你來是告訴你一事,王家那邊把日子定了,就在初八?!?/p>

說罷,拈起指,掐算一番,又是一聲笑:“就是十日后了?!?/p>

戴纓沒說什么,緩緩低下眼,看著戴萬如那張因開心而合不攏的雙唇。

戴纓的不吵不鬧,反叫戴萬如意外。

那晚兒子到她面前,為了戴纓拿自己的官途和親事做威脅,她不得不暫時應下。

在她的想象中,戴纓若聽到仍要到王家為妾的消息,雖不至于大聲哭鬧,卻也絕不會是這樣沉靜的態(tài)度,于是,虛假的笑聲收起,嘴闊處的浮粉顯出兩道笑印。

在戴萬如完全斂去笑意后,戴纓開口了:“阿纓一直以來有個疑惑,總不得解,想求問于姑母?!?/p>

戴萬如點頭道:“說來。”

“姑母恨我,這一點我清楚,只是不明白,姑母緣何這樣恨我。”

戴萬如的表情冷了下來,看著戴纓不語。

“因為我母親?又或是您覺得我得到了太多表兄的關注?還是這惡本就沒有緣由,您只是需要一個發(fā)泄口,打壓我成就您的快慰?”

戴纓一句接一句問出,最后說道:“看到我過得不好,您心里舒坦。”

戴萬如高傲地抬起下巴,仍是一聲不言語。

“表兄現下應該不在京都罷,怕他壞事,遂找事故支開他,幾日后,一頂轎子將我抬入王家,待他回來,事已成,生米做成熟飯,他就是再鬧,也不怕了?!?/p>

戴纓仿佛事不關己地說著別人的事:“何論你了解自家兒子,總能用話兜住他,是么?”

戴萬如將雙手疊放于腿上,腰背一如既往地挺直:“姑母有一點從不否認,纓丫頭,你是有些小聰明的,我知道你在拼命地掙扎,只是可惜了……”

“只要你一日未出嫁,我,作為你的長輩,便一日能為你做主,管教你更是名正言順,這道理你扭不過?!?/p>

說到這里,戴萬如輕笑一聲,“姑母真心勸你一句,放棄罷,沒用的,你的小聰明只能讓你稍作喘息,卻不能撼動這世道的鐵律章程,說說看,你能么?”

她不能,戴纓在心里給了回答。

從她獲得新生,她就沒想過同戴萬如斗,沒想過同陸婉兒斗,因為她知道自己斗不過她們,一則以輩分相壓,一則以階級相凌。

自己不是無所不能的神,沒有通天的本事,她活了,卻仍活在這世道的陰影中。

因為重活一次,她終于能在激流中,稍微調整一下自己的姿勢,讓自己撞上暗礁時,不至于粉身碎骨,僅此而已。

她要怎么辦?就這么妥協?

要么死,要么遵循這世道的規(guī)則,利用它,嚼碎它,榨取一線生機,讓自己活得像個人樣。

“姑母說我命不好,是,我這命中坎坷多半由你所致?!?/p>

“什么意思,威脅我?”戴萬如挑起半邊眉。

戴纓笑著搖了搖頭:“您就不怕……我在那戶人家立住腳,反過來對付你?”

戴萬如似是聽到什么笑話,那王慶官任員外郎,雖說是謝山上級,卻也不是頂大的官,再者,如今京都城誰人不知謝家同陸家定了親。

就算王慶受了攛掇,也有那個心也沒那個膽。

戴萬如假模假樣地說道:“姑母不是不知你的手段和能耐,只是……”接著拿帕掩嘴譏笑出聲,“一個低階文職有多大能耐,王家老爺只怕也不能如你的愿。”

這也是為何戴萬如不懼,丈量她不能鬧出什么動靜。

“你這丫頭就別同自家人置氣了,畢竟是一家人不是?日后你去了王家,還得指著娘家作倚仗。”

戴萬如唇角含笑,說出來的話卻帶著倒刺。

戴纓點了點頭:“姑母說的是,阿纓受教了?!?/p>

如此乖順的語調讓戴萬如覺著哪里不對,可又說不上來,于是往她面上看了一眼,想要看出點什么,然而,那張帶著病氣的面上,只有平靜,再無其他。

戴纓回了自己的院子。

孔嬤嬤擔憂地跟進屋中,關心道:“夫人可是說了什么?”

戴纓微笑道:“嬤嬤放心,沒什么?!?/p>

“我的姐兒,你莫騙我。”

“真沒什么,嬤嬤,我想一個人坐會兒,讓歸雁把我的算盤拿來?!?/p>

孔嬤嬤應是,退了出去,不一會兒歸雁拿來算盤,放到窗榻上的小幾,再折過身,將戴纓扶上窗榻,默不出聲地倒了一盞茶,然后安靜地侍立于一側。

屋室中,響起清脆的算珠聲,一聲砸著一聲,噼里啪啦,像是云端的裂閃,像是鐵器相撞時的鏗鏘。

玉手控著算盤利索一搖,嘩啦啦,清盤。

上上下下的算珠,全部回歸到本位,她怔怔地看著眼下的算珠。

十日,還有十日……

沒關系,還有時間,她能想到破解之法,總要再為自己掙一掙。

……

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早晨,霧氣未散,街邊大大小小的店鋪先后打開。

街口處一家鋪子開得晚,左右店鋪都開了,他的門簾還閉著,直到一人將門板“啪啪”拍響。

老蔡頭披好衣衫,從二樓下來,嘴里說著:“少候,就來?!?/p>

然后下到一樓,移了木板,門前站著一男子,趕緊將人讓進店中:“客人可是要米、油?”

來人先是環(huán)眼把店周打量,開口問:“你是老蔡頭?”

“是?!?/p>

“你家閨女可是蔡丫?給那王家老爺做???”

蔡老頭點頭道:“是,咋啦,是不是出啥事?”

來人從腰間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子,朝老蔡頭一拋,聲音隨之響起:“這些錢你拿著,午后叫你閨女到街頭的茶樓,她來了,還有重金與你。”

老蔡頭拉開錢袋,往里一看,利索地把錢口緊上,收入袖中,諂笑道:“客官可否告知是何事?小老兒也好向小女遞話?!?/p>

“那就是你的事了,不然這銀子作何用處?”來人說道。

老蔡頭連連點頭:“客人放心,午時過后,一定讓小女出現在茶樓,只是剛才說的……”

“放心,你把人帶到,少不了你一文?!?/p>

那人說罷走出店鋪。

老蔡頭跟上前去看,那人的身影已被晨霧模糊。

歸雁立于謝府角門處,張目四望,突然眼神一定,往前急走幾步。

“阿左哥,這里?!?/p>

陳左幾步上前,說道:“已辦好了,午后老蔡頭就把人引去,你同東家說一聲,就在街口的茶樓?!?/p>

歸雁點頭道:“這次多虧你打探消息,否則找不到門路?!?/p>

“這有什么,我們這些混跡市井之人,大門小戶的消息再靈通不過?!标愖笥謫?,“東家身子可好些?”

“好些了,我不同你說了,這就進去遞話?!?/p>

“去罷?!?/p>

歸雁回了小院,把陳左的話帶到,戴纓點頭表示知曉。

午后,戴纓乘轎去了茶樓。

戴萬如倒不像戴萬昌那樣限制她的自由,因為知道她跑不脫,出城門時不僅會被盤問登記,出了城更是難,身上若無路引或憑證,一不小心就被當流民抓了,遣返原籍。

蔡丫看著對面的女子,目光落到她裸露出來的皮膚上,再假作不經意地看向自己露出來的一截腕子,有些不愿承認對面的女人比自己還白。

“娘子可是王老爺的愛妾?”戴纓開口道。

“是。”蔡丫說道,“妾身并不認識小娘子,不知小娘子找妾前來所為何事?!?/p>

戴纓微笑道:“蔡娘子別急,聽我慢慢道來……”

一個時辰后,房門打開,戴纓走了出來,緩緩下了樓。

就在她走后,屋里傳來茶壺、杯盞碎裂之聲,隨后蔡丫走了出來,嘴角帶著冷笑。

好你個王氏,原是打得這個主意,自己斗不過,就找個幫手來,好,好,那就看看咱倆誰的道行更高!

……

“娘子,這樣真的可行?”歸雁倒了一杯熱茶,雙手呈上。

戴纓接過,緩啜一口道:“這個蔡娘子若沒兩把刷子,也不能讓王夫人頭疼了,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死馬當活馬醫(yī)罷。”

掌燈時分,王府……

王慶先去了上房一趟,王夫人給自家老爺褪去外衫,備下一桌好酒菜,請他入座,叫房里下人退下,親自替他斟酒。

燈火下,那王夫人看上去風姿尚續(xù),橙黃的燈光將她眉眼間的褶皺淡化,而她身邊的王老爺卻是鬢發(fā)參白,燭光也掩不住他老境。

“妾身今日特意讓人去市間買了新鮮菌菇,溫火煨了你喜歡的鮮湯?!蓖醴蛉怂厥忠艘煌?,“老爺嘗嘗?!?/p>

湯面泛著黃亮的油光,碗底是燉爛的雞肉和褐黑的小菌菇。

王慶將衣袖卷起,端過湯碗,舀了一湯勺嘗過。

“確實不錯,味道鮮中帶甜?!?/p>

說著,拿下巴指了指,“一起坐下用飯罷?!?/p>

王夫人依言坐下,給自己也添了一碗湯,一面拿湯匙在碗中有一下無一下地舀著,一面覷向自家老爺。

“妾身同謝家夫人議過了,打算將人十日后抬進來?!?/p>

王慶“嗯”了一聲:“你安排就是?!苯又?,又問了一句,“叫什么來著?”

“戴纓。”王夫人趕緊說道,“原是平谷人,來京不久,正是青春之年。”

“把人抬進來前,問清楚,莫要招些身家不清不白之人進來。”

王夫人笑道:“老爺大可放心,這戴小娘子是謝家夫人的侄女兒,雖是商女出身,自小也是當官戶娘子教養(yǎng)的,比那些個柴門女子不知強多少哩!”

話中意有所指,不過王老爺并未理會。

王夫人還待多說幾句,屋外卻傳來喧嚷聲,高高低低的不知在叫喊著什么,很是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