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冥冥之中的血緣牽引,讓特瓦薩和卡特琳娜完全無法在房間里安然坐著等待。
在蘇無際離開之后,這老兩口便開始有些心神不寧,總覺得外面似乎有什么至關(guān)重要的東西在呼喚著他們。
于是,他們相互攙扶著,顫巍巍地走出了房門。
此時,兩位老人的目光,越過了短短兩百多米的距離,一下子就鎖定住了那個身材高大卻透著孤寂的身影。
這一刻,時間仿佛都徹底凝固了,從肖雅克小鎮(zhèn)穿過的寒風,似乎也已經(jīng)停止了呼嘯。
在發(fā)現(xiàn)父母正看著自己之后,加列戈斯感覺自己的呼吸已經(jīng)驟然停止。
蘇無際甚至清晰地從他那一雙標志性的異瞳里,捕捉到了極為明顯的慌亂和無措之意!
這位面對敵人心狠手辣、喜歡用長刀直接洞穿敵人心臟的第一神衛(wèi),此刻的第一反應(yīng)卻說想要直接逃跑!
可是,他的雙腳卻如同灌了鉛,整個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兩位老人顫顫巍巍地朝著這邊走過來。
起初,他們是腳步蹣跚,可隨著距離拉近,他們的步伐越來越快,最后幾乎是小跑了起來。
而強大的加列戈斯,此刻似乎驚慌到了極點,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他甚至沒有勇氣抬起眼睛,去和那兩個老人完成對視。
卡特琳娜的渾濁雙眼盯著加列戈斯,身體開始無法控制地顫抖,干枯的手緊緊抓住老伴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里。
她沒有呼喚,只是張著嘴,發(fā)出無聲的哽咽。
這千萬中無一的異瞳,無疑就是他們的孩子。無需任何言語,這一雙在他們夢里哭了三十七年的眼睛,已經(jīng)是最好的證明。
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滾過卡特琳娜那布滿了時間痕跡的臉龐。
似乎是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特瓦薩老人挺直了那佝僂了數(shù)十年的脊背……他看到了面前中年男人臉上那冰冷的金屬光澤,看到了他手臂上正在緩緩滲血的傷口。
沒有加列戈斯預想中的驚恐,也沒有半點的排斥,如蘇無際所說,這兩位老人的眼里,只有滿溢出來的、幾乎要將人淹沒的心疼。
“佩卡里克,我的孩子……”特瓦薩輕聲說道。
這一聲蒼老而嘶啞的呼喚,穿越了三十七年的漫長光陰,像一顆溫柔的子彈,瞬間擊碎了加列戈斯用沉默和冷酷筑起的所有高墻。
加列戈斯身體猛地一顫,下意識地想后退,想重新戴上面具,想再次躲進陰影里。
但他依然沒能動彈。
特瓦薩沒有立刻去擁抱那高大卻僵硬的身軀,而是顫抖著伸出那雙布滿老繭和老年斑的手,無比輕柔地撫向加列戈斯那半張金屬臉龐。
他的動作,小心得如同在觸碰一件稀世珍寶,又像是害怕弄疼了失而復得的兒子。
“疼嗎……我的孩子……”老人仰著頭,淚流滿面,聲音之中讓人心疼的破碎感,“這些年……你疼不疼啊……”
特瓦薩沒有詢問兒子為何變成這般模樣,沒有責怪他為何不提早來看自己。即便心中藏了千言萬語,可最終只匯成一句最樸素、最直接的關(guān)切。
加列戈斯僵立在原地,那高大的身軀在這一刻仿佛脆弱得不堪一擊。
在他異色的雙瞳中,冰封三十七年的情感轟然碎裂,化作了洶涌的淚意。
加列戈斯極其緩慢地屈下膝蓋,高大的身軀一點一點地矮了下去。
最終,這位第一猩紅神衛(wèi)跪在了父母面前,額頭深深抵在冰冷的地面上。
卡特琳娜和特瓦薩一同俯下身,用他們蒼老卻仍舊溫暖的懷抱,緊緊擁住了那失而復得、卻已面目全非的孩子。
在歷經(jīng)了三十七年的痛苦與等待之后,這個被命運撕扯得支離破碎的家庭,終于完成了重逢。
蘇無際和武田羽依靜靜地待在一旁,誰也沒有出聲打擾。
寒風依舊凜冽,卻仿佛無法侵入那片被淚水與擁抱溫暖的小小天地。
過了好一會兒,武田羽依才感覺到臉上的冰涼——那是寒風吹過淚水所引起的涼意。
不知不覺間,她已是淚流滿面。
她扭頭看了蘇無際一眼,示意他推自己離開。
此時,阿圖羅和邁耶斯都已經(jīng)走遠了,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刻意而為之。
蘇無際沉默不語,推著武田羽依走向了車子。
“你是個好人?!蔽涮镉鹨姥劬νt地說道。
蘇無際淡淡說道:“確實,比你強一點。”
“太陽神殿,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武田羽依忽然問道。
這話題轉(zhuǎn)得很突兀。
蘇無際說謊不眨眼:“沒有任何關(guān)系。”
“那為什么加列戈斯說,他遭到了太陽神殿傳奇神衛(wèi)金泰銖和你的聯(lián)手追殺?”武田羽依眼睛里的光芒閃爍不定。
蘇無際面無表情:“呵呵,只不過是碰巧遇到了而已,這有什么問題嗎?”
“沒什么,挺好的?!蔽涮镉鹨赖难酆熚⒋梗鄣椎木廨p斂。
到了車邊,她撐著身子,靠自己離開了輪椅,挪上了車。
只是,這一次,武田羽依的上車動作雖然緩慢,但卻并不像之前那般艱難。
蘇無際在背后看著她,問道:“恢復了?”
“只是因為剛剛的溫暖場面,讓我現(xiàn)在多了一些力量?!蔽涮镉鹨赖捻杏珠W過了一線精芒,說道:“和加列戈斯相比,我的生活已經(jīng)算是很好了,我應(yīng)該知足?!?/p>
蘇無際呵呵一笑:“這話還真不像從你嘴里說出來的?!?/p>
車子開動之后,武田羽依忽然開口:“沒想到,沉寂那么久的太陽神殿,依然是黑暗世界之王?!?/p>
這句話一出,蘇無際淡淡回應(yīng):“你這沒頭沒尾的,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話,想干嘛?”
“只是一句感慨而已。”武田羽依轉(zhuǎn)而問向那兩個禁衛(wèi):“邁耶斯,對于我剛剛的那句話,你認同嗎?”
邁耶斯欲言又止:“這怎么說呢……”
他倒不是不想說,而是一時間沒找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自己在羅馬養(yǎng)老院里所經(jīng)歷的震撼。
武田羽依轉(zhuǎn)向了阿圖羅:“阿圖羅,你從不說謊,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非常認同。”阿圖羅直截了當?shù)卣f道,“兇羽,你也是時候給自己找一個新的出路了?!?/p>
武田羽依聞言,輕輕搖了搖頭,隨后一下子笑了。
她這展顏一笑,似乎讓整個車廂里的溫度都隨之上升了幾分。
邁耶斯從中間后視鏡里看到了這笑容,心中微微一咯噔。
他之所以會有這種心情,并不是因為覺得武田羽依笑起來很好看,而是……他從這種笑容里居然看到了一絲不甘,以及……戰(zhàn)意。
皺了皺眉頭,邁耶斯說道:“兇羽,你是個聰明人,別做傻事?!?/p>
“如果我是個聰明人的話,會立刻臣服于太陽神殿少主,最好再裝柔弱裝嬌媚,用美色來勾引他?!?/p>
武田羽依扭頭看向了蘇無際,唇角的弧度似乎更大了一些,“我知道我長得還可以,身材也不錯,說不定就能夠在太陽神殿少主的后宮之中爭得一席之地?!?/p>
蘇無際盯著她的眼睛,沒有說話。
對于武田羽依能夠猜出來他的身份,蘇無際并不覺得意外——加列戈斯那句關(guān)于金泰銖的話,無疑相當于把兇羽所有的猜測連成了最終的答案。
“這條路,既安全,又不用太費力,好像很明智?!比欢?,這東洋姑娘忽然話鋒一轉(zhuǎn),很認真地說道:“可我現(xiàn)在,偏偏想做一個傻子?!?/p>
精芒在武田羽依那頗為好看的眼眸里面肆意流淌。
蘇無際呵呵一笑:“我忽然發(fā)覺,你現(xiàn)在的顏值好像比之前高了一點?!?/p>
頓了頓,他補充道:“確切地說,順眼了一些。”
這時候的武田羽依,虛弱的俏臉之上布滿了堅韌,竟是透出了一股在暴風雨后仍舊百折不撓的感覺。
邁耶斯摸了摸鼻子:“兇羽,人各有志,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和阿圖羅的選擇?!?/p>
阿圖羅則是沉聲說道:“兇羽,大裁決長選中你,沒選錯人?!?/p>
武田羽依望著窗外,眼光閃爍,沒有回答。
…………
回到了酒店之后,武田羽依便洗了個澡,上了床。
蘇無際和她住在同一個房間。
他當然不是想占這個女人的便宜,而是避免無面者半夜殺上門來——如果武田羽依死在這兒,白牧歌的心血就徹底浪費了。
睡覺之前,蘇無際又給了武田羽依一瓶必康出品的營養(yǎng)補劑。
后者喝了之后,感覺到體力和精神狀態(tài)迅速恢復,起碼,那些內(nèi)傷所產(chǎn)生的疼痛不再折磨自己。
道了一聲謝之后,武田羽依很快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而邁耶斯和阿圖羅兩大禁衛(wèi),則是負責值守,一人守在樓下,另一人則是在房間門口。
房間里只有一張床,蘇無際躺在沙發(fā)上睡到了半夜三點鐘。
這個時候,武田羽依去了一趟衛(wèi)生間,這關(guān)門的聲音吵醒了蘇無際,后者隨之睜眼。
“你在干什么?”蘇無際問道。
因為,從衛(wèi)生間里傳出來的并不是嘩啦啦的水聲,而是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聲——這似乎是換衣服的聲音。
衛(wèi)生間的門隨之打開,一個身穿黑色輕薄羽絨服和運動褲的倩影,出現(xiàn)在了蘇無際的視野里。
“你可以起來換衣服了。”武田羽依說道。
蘇無際:“去哪?”
武田羽依說道:“我的身體狀態(tài)好多了,不會拖你后腿的?!?/p>
蘇無際呵呵一笑:“你知道我要去干什么?”
武田羽依說道:“猜出來了一些?!?/p>
顯然,她一直在觀察著著蘇無際的一舉一動。
“呵呵?!碧K無際說道,“腦子很好使,觀察力很仔細。”
“謝謝夸獎。”武田羽依隨后走回了洗手池旁,彎腰洗臉。
即便是羽絨服和運動褲,也遮不住那柔美的身段。
武田羽依雖然看起來外表柔弱,可從這彎腰姿勢所展現(xiàn)出的線條就能看出來,
蘇無際伸了個懶腰:“不著急,等我先辦件事,提提神?!?/p>
說著,他走到了武田羽依的身后,停住了腳步。
感受到了蘇無際似乎快要貼住自己了,武田羽依洗臉的動作隨之停止,但并沒有立刻直起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