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廳內,到后院,霎時間一片死寂。
只剩下云綺的話回蕩在空氣中,沉甸甸壓在每個人心上。
所有人都知道,這寫著云正川名字和生辰八字的巫蠱娃娃,一定是云綺放到蕭蘭淑座椅底下的。
可她那句反問,卻像驚雷般振聾發(fā)聵,砸得所有人都忍不住低頭琢磨。
是啊。
難道這巫蠱娃娃是從誰身邊搜出,就是誰做的嗎?哪怕是不知情,也可能就這么被人把娃娃塞在自已房里。
那為什么當年從鄭姨娘枕下搜出娃娃,就成了如山鐵證。就二話不說,直接將鄭姨娘給發(fā)賣了呢。
所以說,當年的鄭姨娘,也可能是被旁人陷害。
可全府誰最恨鄭姨娘?
人群里漸漸浮起細碎的騷動,過往的一切此刻全串了起來。
想來想去,也只有可能是他們這位極其重視臉面的侯府主母。
夫人素來重臉面,當年撞破老爺與鄭姨娘的事,就恨得牙癢癢,若非老爺堅持納為妾室,鄭姨娘早沒了活路。后來聽聞鄭姨娘懷了孕,夫人更對她恨之入骨。
這般一想,真相便再清楚不過。當年的事,想來該是夫人自編自演。
她讓人做了巫蠱娃娃,暗中藏進鄭姨娘枕下,借著詛咒主母的罪名,名正言順地將眼中釘除了去。
至此,一切都真相大白。
鄭姨娘自始至終都是無辜的受害者。
她沒做錯任何事,沒虧欠任何人,卻帶著洗不清的冤屈,在無人知曉的地方凄慘死去,連尸骨都不知埋在何處。甚至人都死了,還遭受了他們所有人鄙夷謾罵這么多年。
后院的寒意驟然濃了幾分。
下人中有人愧疚,有人惋惜,有人悄悄交換著眼神,看向蕭蘭淑的目光里多了幾分不敢顯露的鄙夷。
云燼塵立在廳內后沿,指尖早已深深掐進掌心,連皮肉刺痛都渾然不覺。
他原本是孤身而來,就那樣看著云正川與蕭蘭淑端坐于上首,用冠冕堂皇的言辭污蔑貶低著他的母親。
他以為就是這樣,也只能這樣了。這么多年都是這么過來的。
直到云綺出現(xiàn)。
他看著姐姐立于廳中,語調云淡風輕,舉手投足間卻將一切都攥在掌心。
不過寥寥數(shù)語,便當眾撕碎了云正川與蕭蘭淑那層偽善的假面,將當年的齷齪與誣陷,盡數(shù)攤在全府下人眼前,替母親洗清了積壓多年的冤屈。
從今往后,他的母親,是清清白白的了。
云燼塵說不清自已此刻的感受。
大約是,若此刻姐姐叫他去死,他也不會有絲毫猶豫。甚至會覺得,能為姐姐赴死,是他此生最大的榮光。
姐姐是他暗無天日的人生里,唯一的神明。他何其幸運,能得到姐姐的垂憐。
云燼塵緩緩垂下眼,極致的愛意融入骨血在四肢百骸蔓延,連身體都泛起發(fā)麻的戰(zhàn)栗。
他想,這輩子他甘愿臣服在姐姐腳下,將自已的性命、忠誠,乃至所有一切,都毫無保留地交付于她。
只要姐姐,愿意要他。
就在這時,云綺卻忽然轉身,旁若無人地走過來,伸手牽住了云燼塵的手。
她指尖溫軟,捏了捏他的掌心,語氣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發(fā)什么呆?剩下的事交給你外祖父就是,我們走了。”
像是根本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
說罷,她抬眸看向仍在怔愣的沈鴻遠,又拋出一句:“對了,沈老爺,聽說方才我來之前,您答應給侯府兩萬兩白銀,作為侯府這些年收留鄭姨娘和教養(yǎng)云燼塵的酬謝?!?/p>
“既然您現(xiàn)在已知曉一切真相,先前的承諾,不妨再好好考慮一下?!?/p>
“你——!”云正川聽到這話猛地抬眼,瞳孔驟然收縮,怒火順著喉嚨往上冒,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這筆兩萬白銀是沈鴻遠主動提出要給的,簡直是白送上門。
有了沈鴻遠這富可敵國的親家和他的資助,日后侯府定會更上一層樓,他在京中勛貴圈中日后也定然風光無限。
可現(xiàn)在呢?經云綺這么一攪,什么都毀了!
沈鴻遠剛知道女兒被他強迫、又遭主母誣陷發(fā)賣,怕是此刻心里連拿刀捅死他的念頭都有了,怎么可能還會給侯府錢財?!
云綺卻像沒看見他鐵青的臉色,反倒迎上他的目光,語氣無辜又認真。
“爹爹,不是我不向著侯府,我只是聽大哥的話,大哥教過我,讓我做個正直有原則的人。那得知鄭姨娘冤屈,我自然要幫她證明清白?!?/p>
“我相信今日的事,等大哥幾日后回來知道了,也會覺得我做得對的?!?/p>
蕭蘭淑在一旁聽得牙根發(fā)癢,真恨不得找塊布把云綺這張不知何時變得這般能說會道的嘴給封上!
又來了!
每次一惹事,就把她大哥搬出來當擋箭牌!
明著是說聽洲兒的話,實際上是在警告他們,若是他們敢在侯府動她,洲兒回來定然和他們清算。
…
從正門走出正廳后,午后的陽光仍帶著灼人的溫度,云燼塵被云綺牽著穿過院墻,掌心傳來的暖意比日光更甚。
他忽然停下腳步,抬起頭,第一次仰頭望向天空。
從前他總習慣垂眸待在陰影處,從未發(fā)現(xiàn),天空竟可以藍得這樣澄澈,像被水洗過般沒有一絲雜色。
還有陽光,落在他臉上沒有預想中的刺眼,反倒帶著細碎的暖,順著發(fā)梢、眉骨往下淌,像姐姐的掌心一樣將人身上的寒涼烘得松動。
他喉間輕輕滾動了一下,仰著頭望向澄澈得沒有一絲云絮的天空,聲音輕得也像落在湖面的羽毛:“姐姐,天空好美?!?/p>
原來灰燼也會被陽光焐熱,重新透出暖來。塵埃也會找到落腳的地方,不用再在風里顛沛流離。
就像他此刻能牽著姐姐的手,站在光里,不用再一個人待在陰影里。
午后的陽光斜斜漫過來,將少年的輪廓鍍上一層暈染開的金邊。他仰頭望著天空,長睫如蝶翼般輕垂,連下頜線都精致得像匠人細琢的玉。
如畫一般,好看得讓人挪不開眼。
云綺目光掃過四周。
此刻整個侯府的人,要么在正廳里,要么都還在正廳后院,沒人會來這里。
她收回目光,看著云燼塵仍望著天空的模樣,眉眼微微揚起,聲音裹著幾分慵懶的軟意,落在空氣里:“這么喜歡天空?”
“那要不要試試,在日光下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