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綺和霍驍?shù)诌_望月橋畔的廟會時,天空已徹底放晴,澄澈得像塊洗過的藍琉璃。
霍驍?shù)鸟R車本就比尋常的要高出一截,停在僻靜處,更顯得威肅氣派。
云綺向來是被伺候慣了的,也懶怠留意周遭是否有人,伸手便要霍驍抱她下車。
反正這里沒人認得她,即便認出來了又如何。
她與霍驍本就曾是夫妻,這也是京城人盡皆知的事情。旁人最多議論幾句,定遠大將軍怎還與她這個侯府假千金前妻舊情未了,也置喙不了什么。
霍驍緊抱著懷里的溫軟,目光掃過地面,雨后的泥土還帶著濕意,零星有些泥濘的水洼。
他喉結微滾,低頭看向懷里的少女,聲線深沉:“地上還有泥,我抱你到入口,等人多了再放你下來?!?/p>
云綺蹙了蹙眉。
她身上這件月白裙子,是昨晚特意讓店家洗凈,又在炭盆邊烘了一夜才烘干的,此刻干凈得連一絲雜塵都無,自然怕再濺上泥點。
可轉念一想,今日她本就是特意來逛廟會的,就算霍驍抱著她到了入口,街市里人多腳雜,地上難免也有泥污,索性也懶得再這般講究了。
“不用,” 她眉梢微挑,語氣輕淡,“你放我下來,我要自已走?!?/p>
霍驍身形如松般挺拔佇立,高大的影子在地上投下一片沉穩(wěn)的輪廓。
他深邃的眼眸沉沉落向懷中的人,墨色瞳孔里映著她的模樣,不動聲色地斂去眼底那點失落。
隨即雙臂微收,穩(wěn)穩(wěn)托著云綺的腰,將她緩緩放落在地。懷里那抹溫軟香軟驟然抽離時,他下頜線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
云綺往廟會入口走去,剛邁過那道掛著紅燈籠的牌坊,喧囂便如潮水般涌了過來。
放眼望去,眼前是一整條寬敞的長街,兩側攤位密密匝匝排開。竹編的幌子在風里搖得嘩嘩響,各種吆喝聲此起彼伏,混著孩童的笑鬧與貨郎搖鼓的叮咚。
作為裝飾的紅燈籠沿著街面一路掛過去,像串起了滿天星辰,映得底下人頭攢動,各式貨攤看得人眼花繚亂,不是一般的熱鬧。
扎著彩布的攤位上,堆著五顏六色各色紋樣的綢緞帕子,攤主正拿著一匹水綠色的料子跟客人討價還價。
隔壁木架上掛滿了各式皮影,孫悟空的金箍棒閃著油亮的光,嫦娥的廣袖垂著流蘇,惹得幾個孩子扒著攤子不肯走。
轉角處的泥人攤前,老師傅正捏著一團彩泥,三兩下就捏出個咧嘴笑的彌勒佛,旁邊擺著的關羽、貂蟬個個神態(tài)逼真。
不遠處的兵器玩具攤更熱鬧,木刀木劍堆得像小山,鍍了銀粉的槍頭在燈籠下閃著光,幾個半大的小子舉著長槍互相追逐。
還有賣時令鮮果的,竹筐里碼著金黃的脆梨、深紫的山楂,還有裹著稻草的糖炒栗子在銅鍋里沙沙作響,攤主掀開棉簾,熱氣混著焦香撲面而來。
藥攤的布幡上寫著百草堂三個大字,抽屜里整齊碼著潤肺的川貝、溫補的黃芪,藥香混著旁邊香料攤的八角、桂皮味,倒也添了幾分深秋的煙火氣。
最招姑娘們的是首飾攤,銅托上嵌著點翠的簪子、珍珠的耳墜,還有用紅繩編的絡子,攤主是個巧嘴的婆子,正拿著支蝴蝶步搖給穿粉裙的姑娘試戴,引得旁人也圍了上去。
云綺心情很不錯,在前頭慢悠悠走著,目光被兩側的熱鬧勾著,腳步時快時慢。
霍驍就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側半步后,身形沉穩(wěn)冷硬,與周遭的喧囂格格不入,卻始終將她護在視野中央。
有人擠過來時,他不動聲色地抬手一擋,便替她隔開了紛擾。視線根本就沒有離開過少女身上。
忽然,云綺腳步一頓,伸手指向不遠處一個插滿紅果的攤子,聲音帶著幾分嬌俏的理所當然:“我要吃那個?!?/p>
霍驍順著她的指尖看去,是一個老人舉著的插在草靶上的冰糖葫蘆,裹著晶瑩的糖衣,在日光下泛著光澤。
他眉峰微蹙,頓了頓:“這種小攤的山楂未必洗得干凈,你若想吃,我讓人回將軍府做了送來。”
“我現(xiàn)在就要吃,”云綺當即皺起眉,語氣帶著明顯的不悅,“我今天出來就是逛街的,你這么啰嗦,我還不如不要你陪?!?/p>
霍驍喉頭動了動,沒再反駁:“…你別亂跑,我去買?!?/p>
她說再啰嗦就不要他陪。
他一個放手,到處都是想陪她的人。
他還能怎么辦,只能聽她的。
霍驍轉身走向攤子,高大的身影在人群里穿梭。
不過片刻功夫,便拿著一串裹得最勻實的糖葫蘆回來了,遞到云綺面前。
云綺眼睛亮了亮,伸手接過來,張嘴在第一個山楂上咬了一口。
可糖衣的甜剛過,山楂的酸便涌了上來,她眉頭皺得更緊,一臉嫌棄地把糖葫蘆往霍驍手心一塞:“好酸,一點都不好吃,給你吃吧。”
霍驍下意識接住。他一個常年在戰(zhàn)場上廝殺的鐵血將軍,怎么會喜歡吃這種小孩子偏愛的零嘴。
可低頭看著手里的糖葫蘆,那被咬出的缺口處,還沾著一點淺淺的牙印,仿佛能聞到少女唇齒間的氣息。
喉結猛地滾動了一下。
這是她咬過的,沾了她的口水。他若是吃了,和親她又有什么區(qū)別?
先前裴羨喂她喝粥,也不過是用唇輕輕碰了碰湯匙的邊沿罷了。
霍驍垂眸看著那串糖葫蘆,只覺得有些口干舌燥。終是抬臂,將那串糖葫蘆湊到唇邊。
視線落在那個被她咬過的缺口上,停頓片刻,薄唇微啟,輕輕舔了上去。
糖衣的甜先漫開來,帶著幾分脆意,隨即便是山楂的酸,清冽地滲出來,酸甜交織著,竟奇異地不違和。
可他舌尖觸到那處微凹的痕跡時,竟不自覺地用舌尖在齒痕上打轉,帶著點貪戀似的,在那小小的缺口上反復舔舐了兩下,仿佛要將那點殘留的氣息都吮進唇舌,流連片刻才緩緩移開。
心思早已不在滋味上。那點沾了她氣息的觸感,比糖更甜,比酸更烈,順著舌尖一路燒下去,燙得他心口都發(fā)緊。
霍驍握著那串糖葫蘆的手微微發(fā)緊,指腹幾乎要嵌進竹簽里。
他自已都覺得荒唐,不過是舔了一下她咬過的地方,竟像是著了魔,心頭那點癢意瘋長,順著血脈往四肢百骸蔓延,成了戒不掉的癮。
明明不久前在馬車內,他才吻過她,唇齒相觸的溫熱還殘留在記憶里,可此刻看著她轉身走向下一個攤位的背影,那點念想?yún)s變本加厲。
他竟迫切地想把她拽回來,抱到旁邊無人的小巷里,狠狠吻下去,吻到她喘不過氣,吻到她眼里只映出他一個人,讓她和自已一起,沉溺在這被糖葫蘆勾起來的、隱秘又洶涌的渴望里。
他真是要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