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視頻流傳到當事人楚子彤自殺身亡，負責調(diào)查這宗案件的專案組成員，便沒有停下過查詢她身邊人際關系的腳步。

可他們并未查到楚子彤生前有過男朋友。

在她室友們的印象中，現(xiàn)實生活中的楚子彤內(nèi)向過了頭。

說話永遠是溫聲細語，和稍微不熟悉的人近距離交流都會臉頰發(fā)紅。

大一課程不算空閑，但楚子彤還在校內(nèi)的奶茶店做長期兼職，從下午六點到九點，來去匆匆。

她連參加社團活動和聚會的空閑都沒有，幾個室友從沒見過她和哪個男生走得近，更沒聽說過她交了男朋友。

所以視頻傳開后室友們的第一反應，都是震驚，不相信是楚子彤。

至于這份證物手機中的置頂聯(lián)系人和聊天記錄，完全是嶄新的線索，令調(diào)查許久卻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的專案組民警們精神振奮。

現(xiàn)場的技術民警，將所有聊天記錄傳輸回市局網(wǎng)絡信息部門，讓部門里的多名同事一起分析提取關鍵信息，節(jié)省時間。

同時他們根據(jù)置頂人的v信賬號，鎖定了對方的手機號。

再從手機號直接找出了號主的身份信息。

“有結果了！”技術民警激動地緊盯著電腦屏幕，高聲道：

“手機號的號主叫全懷遠，戶籍不是月林省的，今年26歲。不過查到他在虹市辦理過暫住證，應該是來本地打工的外來人員，我這就聯(lián)系虹市警方調(diào)他的信息！”

多人協(xié)作下，不到一個小時，一份詳盡的報告便發(fā)到了陳儀傾等人的手上。

從虹市民警查到的線索來看，全懷遠的確是外來務工人員。

他四年前來到虹市，在本地一家電子廠打工，并在本市較偏的地方，租了一棟一室一廳的民房。

兩年前他便從電子廠辭職，此后沒有再進入正經(jīng)工作的記錄，變成了一個無業(yè)游民。

一個多月前——也就是楚子彤視頻被傳播后，他便買了離開虹市回老家的車票，連夜出了月林省。

但在楚子彤自殺身亡的兩日后，他在老家從十層樓上一躍而下，腦袋著地摔了個稀巴爛。

當?shù)鼐秸{(diào)查確定，全懷遠是自殺。

沒人將這兩個看似毫無關聯(lián)的人聯(lián)系到一起，可從如今的種種線索來看，全懷遠應該也死于厲鬼的詛咒。

至于楚子彤，她沒有刪除聊天記錄的習慣。

她和置頂人全懷遠從認識，到她死亡前的交流都依稀可見。

聊天記錄顯示兩人是網(wǎng)戀認識。

從小生活在楚家那樣壓抑的環(huán)境下，讓楚子彤養(yǎng)成了極度內(nèi)向的性格。

她不敢有“出格”的愛好，更不敢早戀，因為父親楚朝貴說了女孩兒必須從一而終，否則就是不自愛！

而幼時父親的打罵和貶低、讓她在人來人往的樓梯間罰跪的經(jīng)歷，令她的內(nèi)心世界一直以來陰雨綿綿，很是自卑。

楚子彤羨慕備受父母寵愛的弟弟，自已也渴望被愛。

偏偏內(nèi)向自卑的性格讓她無法開朗活潑，甚至無法和人面對面正常交流，這樣的惡性循環(huán)注定了她在學生時代，也是一個毫無存在感的小透明。

她也很想像兩個同父異母的姐姐那樣，遠遠地逃離這個家。

但她只敢想想，沒有勇氣。

歸根結底，楚朝貴夫妻倆長達十數(shù)年的封建遺老式教育，還是成功了的。

成功把楚子彤養(yǎng)成了一個缺愛、又好拿捏的軟弱女孩兒。

高中畢業(yè)后，成績不太好的她乖順地聽從了父母的建議，在本省離家近的東城，讀了大專。

這個時候她才擁有了自已的手機，有了一筆可以自已支配的生活費。

楚朝貴雖不是個東西，但用錢方面并不算十分苛刻，每個月給楚子彤1300元作為生活費。

緊巴節(jié)省過日子的話餓不死，但也支撐不起富裕的生活。

在這樣的情況下，一次意外楚子彤在網(wǎng)上接觸到了陪玩這個行業(yè)。

花費幾十元買下一個人一小時的時間，對她來說太過昂貴。

但那天她才接了楚朝貴的電話，電話那頭的父親窒息的話語，讓她心情實在太差了。

她不好意思和關系不遠不近的室友們傾訴，憋在心里又難受，便鬼使神差地點了一個陪玩。

連上語音通話后，對面是個聲音聽起來挺年輕的男生，上來就甜甜蜜蜜地喊她“姐姐”，讓她手足無措差點想要掛斷。

楚子彤哪里好意思在宿舍里說話，她跑到學校的操場上，在周圍沒人的環(huán)境下，才漸漸放開了羞恥。

在陪玩溫聲細語地哄聲中，她小聲說：“我、我第一次點陪玩，就是有點心情不好……”

對面立刻說著各種甜言蜜語，對她無微不至地關心。

楚子彤第一次感受到，被人當成上帝原來是……這么令人愉悅。

直到陪玩說“姐姐時間到了”，她才恍然意識到時間過得這么快。

“謝謝你，我心情好多了。”

“能陪到姐姐讓你開心就好，姐姐可以記住我的名字，有需要再點我哦，要是玩得開心可以送我一個小禮物哦~”

對面這么說了，臉皮比紙都薄的楚子彤也不好意思不送，于是她又送了一個幾塊錢的小禮物。

原本有些肉疼，可看到那個陪玩立刻發(fā)出了感謝的話，她心里又生出了淡淡的開心。

從那以后，楚子彤便時不時地會點陪玩。

她內(nèi)向靦腆又有在宿舍里的緣故，很少開口說話，往往都是默默地聽著語音里的陪玩哄著自已。

殊不知從事陪玩這個行業(yè)的很多男人，底色并不光鮮，目的其實都是圈錢。

他們私下有自已的群聊，會聊哪個老板有錢哪個則是窮逼。

哪個臉皮薄好要禮物，哪個是鐵公雞一毛不拔，哪個事兒多難搞不好糊弄……

楚子彤在他們的內(nèi)部群里也有了名字。

提到她陪玩會說“還算大方會給禮物”“不開麥特別好說話”“遲到了說句好話就不生氣”“炸單了打成一坨也不會投訴扣錢”等等。

總之看起來像個小康之家的富家女。

這樣“錢多事少”好打發(fā)的老板，他們當然喜歡。

而全懷遠，就是陪玩群中的一份子。

他在做這一行前是個在電子廠打工的廠弟，嘗試過躺在家里打游戲能賺錢的輕松滋味，便徹底吃不了苦沒法踏實賺錢了。

于是他辭了職專職做陪玩。

可惜他聲音一般，游戲技術也只能算勉強看得過去，群里有錢的富婆老板根本看不上他。

干了一年多，每個月的工資只夠他溫飽再買些煙酒。

全懷遠不滿足于現(xiàn)狀，他看群里那些頂尖的陪玩月入上萬、甚至幾萬，看得他嫉妒得眼睛滴血。

他連做夢都想圈上有錢的老板。

楚子彤點過他一次后，他便嗅到了對面的女孩兒是個好說話好拿捏的氣息。

腦筋一轉在之后的接單中，他開始若有若無地對女孩兒發(fā)起曖昧攻勢。

說實話很油膩。

可楚子彤這樣一個毫無戀愛經(jīng)驗的人，根本看不透他的本質(zhì)，還以為他真的喜歡自已，就這樣慢慢沉淪。

很快兩人確定了戀愛關系。

聽全懷遠說自已業(yè)績不夠，她就加大對全懷遠的點單頻率。

聽對方說自已羨慕別的陪玩可以收大禮物，一向節(jié)儉的楚子彤，咬咬牙也送了對方更貴的禮物。

只為了聽對方甜滋滋地說“姐姐太好啦我愛死姐姐了！”

是的，沒有獲得過愛的楚子彤，以為全懷遠真的愛自已。

楚朝貴給她的生活費顯然支撐不起這樣的花銷，她的存款逐漸見底。

于是她在學校的奶茶店找了兼職工作。

由于是晚間下課人流高峰，每小時20元，她做滿3小時一天有60元。

一個月加上獎金能拿到兩千塊左右。

兼職很累。

但楚子彤每每想到自已在陪玩群里花錢時，男友全懷遠開心的樣子；

想到陪玩群里其他人恭維她是富婆的樣子，內(nèi)心的虛榮、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慌張感……

或許楚子彤內(nèi)心很清楚，自已和男友的感情開始于錢，這份戀情是她用錢買來的。

種種復雜的情緒綁縛著不能停下，只能咬牙繼續(xù)。

不僅如此她還縮減了自已的生活費，各種省吃儉用，錢像流水一樣花到了全懷遠的兜里。

這一切楚子彤沒有告訴任何人。

她知道楚朝貴要是知道，一定會打死自已。

哪怕是室友、同學，也不會理解自已的。

潛意識里楚子彤自已都沒發(fā)覺，她不敢、也不好意思對外說明這段感情，羞于讓外人知道自已和全懷遠的“戀愛”細節(jié)。

兩人交往之后，全懷遠逐漸展露出貪婪的面孔。

他早從日常交流中套出了楚子彤的基本信息，知道女朋友還在上學。

一個從家里拿生活費的學生，每個月能在陪玩群里花兩三千元，說明她生活費很多。

更說明她家里很有錢，父母很寵她！

全懷遠打定了主意要綁牢楚子彤，從她身上圈到更多的錢！

他怕其他陪玩用甜言蜜語撬走了自已的肥羊，便用“女朋友點別的陪玩甜蜜自已會吃醋”為理由，要求楚子彤只能點自已的單。

楚子彤還以為他占有欲這么強，是在吃醋，是真愛自已的表現(xiàn)，欣然同意。

然而全懷遠這么要求她，卻并不公開地在陪玩群里聲明他們的戀愛關系。

自已還要去接其他老板的單，常常拋下楚子彤這個女朋友，打游戲更是敷衍。

一旦楚子彤生氣吃醋，他就委屈地說：

“寶寶，我也不想哄別的女人，可光接你一個人的單子養(yǎng)不活我呀，我會餓死的！”

聽他這么說，楚子彤心中生出了愧疚和不甘心，覺得是自已不夠有錢。

全懷遠說這些話的意思，自然是尤嫌不夠，還想讓女朋友花更多的錢。

最好能和家里鬧一鬧哭一哭要來錢，直接花兩三萬把自已買斷。

他暗示了兩三次始終不見楚子彤有動靜，心里急了。

到后來幾乎是直接撒嬌著明示，自已想要五千二、甚至更貴的禮物。

“寶寶我想要嘛，那個xx陪昨天收到了，在我們?nèi)豪镬乓徽炝?，他嘲笑我收不到唉。寶寶你忍心讓我被他笑話嗎？幫我狠狠打他的臉好不好？”全懷遠發(fā)著信息。

五千二……

自已兩個月才能勉強攢出來的錢，男友想要一次性得到，僅僅是一個禮物。

楚子彤太焦慮了，還是打算和男友坦白。

沒關系的，男友這么愛自已，每天都要關心哄著自已，知道自已沒錢也一定不會介意的。

她拿著手機很躊躇，再三猶豫忐忑不安地打字詢問：“不論我是什么樣子，你都會愛我嗎？”

“當然了寶寶?！蹦穷^的全懷遠一邊打游戲，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夾著嗓子回復：

“我不是說了么，我愛的就是你這個人！而且我現(xiàn)在這么努力地賺錢，就是想快點攢夠錢，把我的公主娶回家啊~”

看到“娶回家”這三個字，楚子彤的眼睛亮了亮。

她安下心認為自已找到了真愛，認為全懷遠的出現(xiàn)，可以讓她跳出窒息的家庭遠走高飛。

她滿心以為，把自已的酸楚和悲傷袒露給男友，一定會獲得對方的心疼、愛惜。

最終楚子彤鼓足勇氣，告知了全懷遠自已的家庭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