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慎來了。

他自身帶著孤寒氣度，學(xué)子們似乎有人認(rèn)識他，也有人被他身上氣焰震懾，交頭接耳。

店家最會看人了，知道什么人惹得起、什么人不能惹。利落取下了燈籠，遞給了周元祁。

小小花燈，精致巧妙，光影照在小孩臉上，粉雕玉琢宛如畫中人。

周元祁把花燈遞給了程昭。

“喏，我先拿到了?！敝茉畹馈?/p>

他以為，程昭會打趣他幾句；他也以為，程映會不服氣，想辯解說是她的思路開導(dǎo)了他。

但，仙女們都只是恬靜看著他，滿眸喜悅。

沒人在這個時候掃興。

程昭說：“元祁果然好學(xué)問。你想要我祖父的什么寶貝，只管告訴我。我去討要?！?/p>

程映也說：“小小年紀(jì)，思路轉(zhuǎn)得這么快，念書是下了苦功夫，有真學(xué)問。元祁將來會是一代大儒?！?/p>

周元祁覺得自已要飄。

心里似沸騰的水，一個個小泡泡翻滾著冒，壓都壓不住。

他一定是喜形于色了，因為牙齒有點涼，他笑得露齒了。

他驚覺失態(tài)，立馬閉上嘴，整了整表情：“這個謎底很簡單。再給你一點時間，你也能猜得出來。”

“反正我猜不出來?！背陶研Φ溃斑@個花燈太好看，回頭我送給婆母?！?/p>

周元慎走在他們側(cè)前方，聽著她們姊妹倆吹捧小孩，余光瞥見他弟弟傻笑的臉，他沒什么表示。

花燈拎在程昭手里。

她的手，蔥白修長，被花燈的燈光映襯著，指甲幾乎透明。

周元慎沒有再側(cè)頭看，只顧往前走。

果然，旋轉(zhuǎn)蓮花燈不容易見，他們走了大半條街，都沒有再遇到。

“肯定不止一家。是被其他人贏走了吧？”程昭說。

程映則說：“旁邊那條街沒這條街繁華熱鬧。這條街沒有，估計是不會再有?！?/p>

程昭看著手里的花燈，笑道：“有一盞也很好?；仡^給婆母，她一定高興的。”

“只一盞，你可以自已留著?！敝茉钫f。

沒必要時刻討好別人。

她這么美，出身又好，做兒媳婦干嘛如此卑微？

——是因為莽夫。

莽夫不喜歡她。

莽夫不僅有美妾，麗景院還有祖母賞賜給他的三個美貌婢女，另外還要娶長房的那個狡詐美人寡嫂。

莽夫的身邊塞滿了人，但母親只一個兒媳婦。

討好母親，似乎更有利。

有點卑微，但知道抓牢要害，他嫂子不僅美，還聰明。

除了不會猜燈謎。

不會猜沒事，周元祁會，他可以幫她。

周元祁再次覺得，家里沒有莽夫就好了。把他給長房和祖母，不要再回來了。

嫂子是不是也得有個丈夫？

——可以外頭找個更好的，讓他入贅。這樣，他爹娘還多一個女婿，他們也能照樣把莽夫踢走。

周元祁天馬行空亂想著，突然莽夫回頭，看了眼他，周元祁嚇一跳。

“干嘛？”

“你渴嗎？”周元慎問。

周元祁：“不渴。”

“前頭有個米漿小攤子，你們可要解解渴？”周元慎又問程昭和程映。

程昭不渴，但她有點餓了。米漿甜甜的，還能管飽，又不會積食。

“我不渴?！背逃车?。

程昭則說：“我想喝?！?/p>

她把花燈給程映拎著，自已與周元慎往前走，叫程映等人在原地等。

他們倆在小攤前站定，等著買米漿喝，有扛著花燈游行的隊伍經(jīng)過，程昭往里挪了幾分，靠近周元慎。

挑著的花燈正好照在她側(cè)顏，橘色光芒鋪滿她容貌。

周元慎轉(zhuǎn)頭想要說話，正好瞧見這一幕。

他默默把頭轉(zhuǎn)回去。

他同小販說，要兩碗米漿。

遞給程昭一碗，他自已那碗一飲而盡；又對小販道：“再給我一碗?！?/p>

“公子這么渴？慢些喝，這漿會醉人的?！毙∝溞Φ馈?/p>

周元慎這次是一口口慢慢飲下的，不似方才那般饑渴。

程昭不太喜歡這米漿的味道，有點粘牙。她喝了三口，就放下了。

轉(zhuǎn)身時，沒瞧見周元祁和程映；素月與護(hù)院也不知去哪里了。

程昭莫名緊張：“人呢？”

周元慎把這碗喝完，才回答他：“方才瞧見了小舅舅。又有游行經(jīng)過，人多擁擠，他們估計跟小舅舅回去了。 ”

程昭想著，三姐是最靠譜的，不會弄丟周元祁，而素月和護(hù)院都有身手，也不會讓他們有事，就放了心。

“咱們也回吧?！背陶训溃暗葧哼€要沿著河邊走一大圈，免得他們等我?！?/p>

周元慎頷首。

程昭轉(zhuǎn)身，有小販挑著花燈的貨架經(jīng)過。堆得很高，被兩個打鬧的男童推搡，差點撞上程昭。

元宵燈市就是這樣擁擠。

程昭避開，可頭發(fā)還是被架子上的竹片勾住了，她的發(fā)簪纏上了花燈的貨架。

小販沒留意到，繼續(xù)往前走，程昭跟不急，發(fā)簪就被扯掉了。

周元慎眼疾手快，取下了那發(fā)簪。

一回頭，程昭半邊發(fā)髻散了。

她恨不能尋個地方藏起來。

“真倒霉！”她嘟囔。

往年都出來看花燈。

每次都會出現(xiàn)一點狀況，或丟了耳墜、首飾，或弄臟衣裳，亦或者與人沖突，卻是頭一回把發(fā)髻弄散。

“……以前我在家梳雙髻，容易盤穩(wěn)。”程昭還妄圖解釋。

她已經(jīng)好幾次在周元慎面前弄亂頭發(fā)。

周元慎估計以為，程昭的下人梳頭手藝不行。

其實不是。

程昭的頭發(fā)太厚太滑。做姑娘時候的雙髻，把頭發(fā)分成兩撥，容易打理。

嫁做人婦，要梳婦人頭，她的頭發(fā)根本沒辦法穩(wěn)在一個發(fā)髻上。

“上次婆母跟前有個丫鬟，梳的頭發(fā)很緊。我回頭去討過來?！背陶严?。

她這邊不知如何是好，周元慎拉了她。

兩個人退到了街邊商鋪的屋檐下，一處背光的地方。

他叫程昭轉(zhuǎn)過身，扯散了她整個發(fā)髻。

程昭驚呼。

周元慎用手指梳起了她頭發(fā)，試圖為她盤發(fā)。

他力道沒控制好，扯得程昭頭發(fā)生疼。

程昭沒動。

她實在沒辦法了。

周元慎似乎真有點能耐，片刻功夫竟是替程昭盤了個圓髻，插上了她的發(fā)簪。

有點低，又太緊，程昭頭皮火辣辣疼。

但好歹把頭發(fā)弄好了。

她摸了摸。

太緊了，常梳這樣的圓髻，她頭皮都要掉。

“多謝國公爺。”程昭道。

周元慎沒有開口。

他一晚上都懶得和程昭說話，似乎是昨日她阻攔他的邀約，他還在生氣。

“走吧。”他自已先轉(zhuǎn)身了。

程昭只得趕緊跟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