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瑤推門而出,院外的寒風(fēng)比昨夜更加凜冽。
她將身上那個小小的包袱又系緊了一些。
院門口,龐萬里如同一座鐵塔般矗立著,他身后,是一支百人隊(duì)伍。
這百人隊(duì)伍,與演武場上那些普通士兵截然不同。
他們個個身材挺拔,氣息沉凝,身上穿著統(tǒng)一的黑色勁裝,外罩一層輕便的皮甲,腰間挎著的,是清一色的狹長雁翎刀。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們臉上都戴著一張猙獰的惡鬼面具,只露出一雙毫無感情的眼睛。
整支隊(duì)伍,如同一百座沉默的雕像,散發(fā)著一股生人勿進(jìn)的血腥氣。
沐瑤只是掃了一眼,便在心里給出了評價。
精銳中的精銳。
看得出來,蕭逸塵那個蠢貨,雖然腦子不好使,但在保護(hù)她這件事上,倒是下了血本。
龐萬里看到沐瑤出來,立刻大步上前,抱拳行禮:“王妃!”
他抬起頭,正要說話,整個人卻猛地僵在了原地。
他那雙銅鈴大的虎目,死死地盯著沐瑤的臉,嘴巴微張,后面的話,全都卡在了喉嚨里。
不只是他,他身后那一百名戴著面具的親兵,雖然看不清表情,但從他們身體瞬間的緊繃和齊刷刷投來的注視中,也能感受到他們此刻的震驚。
沐瑤現(xiàn)在的這張臉,實(shí)在是……太普通了。
丟在人堆里,三秒鐘就能忘得一干二凈。
這與那個傳聞中艷絕天下、讓京城無數(shù)公子王孫為之傾倒的大周第一美人,簡直判若兩人。
若不是那身形,那氣質(zhì),還有那從骨子里透出來的疏離感沒變,龐萬里幾乎要以為自已認(rèn)錯了人。
“龐副將,有什么問題嗎?”沐瑤的口吻平淡無波,仿佛沒有察覺到他們那幾乎要凝成實(shí)質(zhì)的驚愕。
“沒……沒問題!”龐萬里猛地回過神來,連忙低下頭,掩飾住自已的失態(tài)。
他心里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王妃這是……做什么?
為何要將自已的絕世容顏,遮掩成這副模樣?
難道是怕在軍中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龐萬里對沐瑤的敬佩,又上了一個臺階。
不恃美貌,深謀遠(yuǎn)慮。
王妃,果然非同常人。
他再次抱拳,態(tài)度比之前更加恭敬:“王妃,王爺有令,這支‘鬼面軍’,從今日起,便全權(quán)交由您指揮。他們只聽您一人的號令,負(fù)責(zé)您在軍中一切的護(hù)衛(wèi)事宜?!?/p>
“知道了?!便瀣幍幕貞?yīng)依舊簡潔。
她越過龐萬里,徑直朝著王府大門外走去。
那一百名鬼面親兵,在她經(jīng)過時,齊刷刷地單膝跪地,右手撫胸,行了一個無聲的軍禮。
動作整齊劃一,沒有發(fā)出一絲多余的聲響。
沐瑤腳步未停,一路走到了王府門外。
一輛極其寬大,甚至可以說是奢華的馬車,正靜靜地停在那里。
拉車的,是四匹神駿非凡的北境寶馬,通體雪白,沒有一根雜毛。
車廂由上好的金絲楠木打造,四周包裹著厚厚的黑貂皮,車壁的四角,還鑲嵌著拳頭大的夜明珠,即便是此刻天色昏暗,依舊散發(fā)著柔和的光暈。
這哪里是行軍的馬車,分明就是一座移動的宮殿。
沐瑤停下腳步,看著這輛與周圍肅殺氣氛格格不入的馬車,心里一陣無語。
那個蠢貨。
一邊高喊著“清君側(cè)”,一邊又搞這種鋪張浪費(fèi)的排場。
生怕別人不知道他這個反賊頭子多有錢是嗎?
她抬腳,踩著小廝搬來的腳凳,彎腰鉆進(jìn)了馬車?yán)铩?/p>
車內(nèi)的空間,比她想象的還要大。
地上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一張軟榻,一張矮幾,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書架和熏香爐。
矮幾上,還擺放著幾碟精致的點(diǎn)心和一壺冒著熱氣的參茶。
體貼,周到,無微不至。
可沐瑤心里,卻沒半分感動。
她現(xiàn)在看蕭逸塵,就像在看一個叛逆期的中二少年。
你越不讓他干什么,他越來勁。
昨晚她才嘲諷過他,讓他別搞那些虛頭巴腦的,結(jié)果今天,他就變本加厲地整了這么一出。
幼稚。
沐瑤在軟榻上坐下,隨手拿起一塊桂花糕,丟進(jìn)嘴里。
算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她掀開車簾的一角,向外看去。
龐萬里已經(jīng)回到了大軍的隊(duì)列之中。
那一百名鬼面親兵,則以一種標(biāo)準(zhǔn)的戰(zhàn)斗陣型,將她的馬車?yán)卫蔚刈o(hù)衛(wèi)在中間,與周圍的大軍,隔開了一段安全的距離。
隨著一聲悠長的號角聲響起,整支龐大的軍隊(duì),開始緩緩向前移動。
大地在輕微地顫動。
車輪滾滾,旌旗招展。
三十萬大軍,正式開拔。
沐瑤放下了車簾,將外界的一切喧囂都隔絕在外。
她靠在柔軟的靠墊上,閉上了眼睛。
從今天起,她就是反賊了。
還是反賊頭子的家屬。
這操蛋的人生。
……
大周皇宮,御花園。
初夏的風(fēng)帶著一絲暖意,吹動了滿園的姹紫嫣紅。
當(dāng)朝天子蕭景南,正斜倚在涼亭的美人靠上,親手剝開一顆晶瑩剔透的荔枝。
他沒有自已吃,而是將那飽滿的果肉,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姿態(tài),送到了慕容云歌的唇邊。
“愛妃,嘗嘗。南國新貢的紅顏笑,朕讓他們八百里加急送來的,就為了讓你嘗個新鮮?!?/p>
慕容云歌溫順地張開嘴,將那枚甜膩的果肉含了進(jìn)去。
她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羞怯與柔順,輕聲開口:“多謝陛下厚愛。只是……此物太過金貴,臣妾實(shí)在受之有愧?!?/p>
她這副溫婉賢淑的模樣,極大地滿足了蕭景南的占有欲。
他捏著她的下巴,強(qiáng)迫她抬起頭。
“朕的女人,就配用這世上最好的東西。有什么愧不敢當(dāng)?shù)模俊?/p>
就在他準(zhǔn)備再剝一顆時,一個內(nèi)侍總管連滾帶爬地沖進(jìn)了御花園,神色慌張到了極點(diǎn)。
“陛下!陛下!不好了!”
那尖銳的聲音,劃破了花園的靜謐。
蕭景南被打擾了興致,面色一沉:“何事如此驚慌?沒看到朕正和淑妃在此嗎?驚擾了貴人,朕要你的腦袋!”
內(nèi)侍總管“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雙手高高舉起一個火漆封口的赤金信筒,聲音抖得不成調(diào):“陛下恕罪!是……是北境來的八百里加急!”
北境?
蕭景南的動作停住了。
他松開慕容云歌,從內(nèi)侍手中拿過信筒。
信筒上,“鎮(zhèn)北王府”四個字的火漆印章,刺眼得很。
他心頭沒來由地一跳,一股煩躁涌了上來。
那個蠢貨,又能有什么事?
難不成是收到毒酒,嚇得屁滾尿流,派人來求饒了?
他將信筒丟回給內(nèi)侍,臉上帶著一絲輕蔑:“念?!?/p>
“是……”
內(nèi)侍總管哆哆嗦嗦地撬開火漆,展開那張薄薄的信紙,用盡全身力氣,將上面的內(nèi)容高聲念了出來:
“鎮(zhèn)北王蕭逸塵,于北境關(guān)樓,劍斬傳旨天使,斥圣旨為偽詔!”
第一句話,就讓蕭景南的表情凝固了。
內(nèi)侍不敢停,繼續(xù)念了下去,聲音愈發(fā)尖利:
“現(xiàn)已集結(jié)大軍三十萬,以‘清君側(cè),靖國難’為名,已于今晨拔營,兵鋒南下,直指京城!”
話音落下,整個御花園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啪!”
蕭景南手中的白玉酒杯,脫手而出,在光潔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他猛地站起身,龍袍下的身體因?yàn)榫薮蟮膽嵟⑽㈩潉印?/p>
造反了?
蕭逸塵他,竟然真的敢造反?!
慕容云歌更是花容失色,她身體一晃,若不是及時扶住了身旁的石桌,幾乎要癱軟在地。
這怎么可能?
計(jì)劃不是這樣的!那個男人,不是應(yīng)該為了自已,為了他那可笑的忠義,乖乖喝下毒酒去死嗎?
他怎么敢?他哪里來的膽子,敢?guī)еf大軍殺向京城?
“陛下……”慕容云歌的嘴唇毫無血色,她強(qiáng)撐著站穩(wěn),臉上是恰到好處的震驚與不敢置信:“這……這一定是有什么誤會!逸塵哥哥他一向忠君愛國,怎么會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定是有人從中作梗,假傳消息!”
她這番話,聽起來是在為蕭逸塵辯解,是在維護(hù)那個青梅竹馬。
可她心里,卻早已被巨大的恐慌所淹沒。
瘋子!蕭逸塵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他這是要把天都給捅破了!萬一他真的打過來……不,不可能!
蕭景南是天子,坐擁天下兵馬,蕭逸塵不過是區(qū)區(qū)一個藩王,他拿什么斗?
自已選的路,沒錯!
然而,她那一聲情急之下的“逸塵哥哥”,卻徹底點(diǎn)燃了蕭景南的怒火。
“閉嘴!”
一聲怒吼,震得涼亭頂上的風(fēng)鈴嗡嗡作響。
蕭景南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抓住慕容云歌的手腕,那力道,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
慕容云歌痛呼一聲,眼淚瞬間就涌了上來。
“朕不準(zhǔn)你再提那個反賊!”
蕭景南的面孔因?yàn)閼嵟で?,他死死地盯著慕容云歌,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更不準(zhǔn)你,再叫他‘逸塵哥哥’!”
“從今往后,他就是反賊!是朕不共戴天的仇人!”
好你個蕭逸塵!
朕不過是賜你一杯毒酒,要你的命而已!你竟然敢起兵造反!
朕不過就是和你搶了一個女人,你卻敢來搶朕的江山?
你以為你還是那個北境戰(zhàn)神?在朕的面前,你不過是一條隨時可以碾死的狗!
蕭景南胸中的暴怒,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焚燒殆盡。
慕容云歌被他這副模樣嚇壞了,她忍著手腕的劇痛,淚眼婆娑地看著他,哭得梨花帶雨。
“陛下……臣妾知錯了……臣妾再也不敢了……臣妾只是一時情急,太……太震驚了……”
她這副楚楚可憐,任君采擷的模樣,讓蕭景南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強(qiáng)烈的占有欲。
他一把將慕容云歌扯進(jìn)懷里,用另一只手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強(qiáng)迫她看著自已:
“給朕記住,你現(xiàn)在是朕的女人!從頭發(fā)絲到腳趾尖,從皮肉到骨血,全都是朕的!”
“那個廢物,不配你為他掉一滴眼淚!”
他粗暴地用拇指抹去她臉頰上的淚珠,然后猛地將她推開。
慕容云歌踉蹌著后退兩步,撞在亭柱上,疼得她悶哼一聲,卻不敢再發(fā)出任何聲音。
蕭景南整理了一下自已有些凌亂的龍袍,臉上的暴怒已經(jīng)褪去,轉(zhuǎn)為一種山雨欲來的帝王威嚴(yán)。
他對著亭外,發(fā)出一聲怒喝。
“來人!”
守在園外的幾個禁軍侍衛(wèi),立刻沖了進(jìn)來,單膝跪地。
“傳朕旨意!”
蕭景南的聲音,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往日的沉穩(wěn),卻帶著一股能將人凍僵的寒氣。
“召集文武百官,于金鑾殿議事!立刻!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