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斷了她。

初春時分，窗外是盛放的玉蘭花樹。

夕陽從梢頭灑落在少女身上，燦爛而溫暖，美好得像是一觸即碎的夢。

許霽青的眼睫很輕地顫動了一下，握著小鎖的指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他不再去看她茫然的神色，背著包往樓下走。

樓梯間沒窗，光都是從走廊漏進(jìn)來的。

他越走越快，幾乎本能地，一階階退進(jìn)陰影里。

蘇夏變好看了。

白天在S班刷題時，他就聽身邊的林瑯調(diào)侃，今年春季運(yùn)動會要是蘇夏給四班舉牌子，根本不用走，只是站在那就能收獲一大片鬼哭狼嚎，情書能把四班的儲物柜塞爆。

要多喜歡才寫得出情書？

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中長大，許霽青看遍了人間冷暖。

愛對他來說是很虛幻的東西。

成人世界的愛是一個巴掌一顆甜棗，骯臟的欲望和控制，無限次地向謊言屈服，直到在陷阱里徹底放棄掙扎，成為被馴化的動物。

同齡人所謂的愛更淺薄。

因?yàn)橐粡埡每吹哪槪蛘咭环N想象，就能陷入一場轟轟烈烈的單戀，一天還不到的時間，就說得出喜歡。

可他自已又在做什么呢？

這樣的蘇夏，就像是一把耀眼而鋒利的玻璃刀，將他們的世界劃得無比分明。

她離他更遠(yuǎn)了。

過去那個肉肉的，或許活在旁人偏見中的她，和他這樣不見天光的怪物尚有一絲平等，而蘇夏變漂亮了，那種扭曲的平衡從此被徹底打破。

他的成績和他的智力，不再能維持住那份可憐的自尊，他無法再像去年時那樣，用一步步陰暗的試探徘徊在她身后。

蘇夏越美好，他越看得清，自已身在怎樣的泥沼。

這樣招人疼的姑娘。

他自已都拼了命想爬出去的地方，怎么舍得把她拖進(jìn)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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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小下午四點(diǎn)四十放學(xué)。

許霽青買了輛二手自行車，從一中一路騎過去，比公交還要快二十幾分鐘，小學(xué)生們正好手拉手出校門。

許皎皎班上的家長集合地在街道拐角。

江城是大都市，工作節(jié)奏快，來接孩子的都是爺爺奶奶和保姆。

常綠的香樟樹下，許霽青一身雪白校服，左手扶著自行車把，在一群人里很是顯眼。

許皎皎左張望右張望，老遠(yuǎn)就看見了他，興奮地一路小跑，直直地往他身上撲，“哥哥！”

許霽青應(yīng)了聲，彎腰把她肩上的小書包接過來，“這么高興？”

許皎皎跑得一腦門汗，很熟練地張開雙臂，等著許霽青把她抱到車后座上，“我喜歡哥哥來接我?！?/p>

離許文耀突然回來，已經(jīng)過去了快兩個月。

他沒搬進(jìn)他們租的房子，而是在張姨家鋪?zhàn)痈浇撕献饬碎g小屋，平時不怎么過來，只有林月珍偶爾包多了餃子，會用保溫桶拎過去，順帶著住上一天。

許皎皎記事比普通孩子晚。

只記得爸爸把自已耳朵打聾了，可那時候有多疼，之前還受過什么委屈，都隨著搬來新城市變得模模糊糊的了，對許文耀的畏懼更像是一種本能。

小朋友弄不清太復(fù)雜的家事。

許皎皎只知道，她每次做噩夢被嚇醒，都有哥哥陪她。

哥哥說她什么都不用怕，該上學(xué)上學(xué)，該吃飯吃飯，她慢慢地就真的不怕了。

壞人有壞報(bào)。

爸爸要是再變壞了，警察叔叔就能再抓他一次。

更何況，這學(xué)期她每天都有哥哥接送呢！

江城冬天愛下雨，剛開學(xué)那會兒陰雨綿綿，班上小朋友坐的是家里的小轎車，她也不羨慕。

車玻璃搖上去，就淋不到雨了，可她身上的雨披是哥哥努力賺錢買的，再冷的風(fēng)，都吹不過許霽青堅(jiān)實(shí)的后背。

哥哥是她的呼神護(hù)衛(wèi)。

許皎皎坐在自行車后座，很自覺地戴上小黃鴨頭盔，握緊新焊的扶手。

春風(fēng)呼呼地吹。

喧鬧的城市街景呼啦啦地甩在身后，許皎皎舒服地閉上眼睛。

進(jìn)了小區(qū)，整個樓道都沒人。

上了五樓，許霽青讓開門口的位置，等著她。

許皎皎嘿嘿笑，“我只給哥哥開門?！?/p>

她踮腳，小手在數(shù)字鍵盤上一個一個地按下數(shù)字：

4、0、1、5。

嗒噠一聲。

門開了。

許文耀回來的第二個禮拜，許霽青就給家里換了密碼鎖。

密碼只有他和許皎皎兩個人知道——

他現(xiàn)在上學(xué)晚放學(xué)早，在家里的時間比誰都長，無論林月珍什么時候回來，都不耽誤給她開門。

小學(xué)生想不了這么深。

對許皎皎來說，這就像是個解謎游戲，每天回家按密碼的時候都興沖沖的。

開了門，屋里沒人在。

許霽青開燈，從包里翻出個盒子給她。

“以后每天上學(xué)都帶著?！?/p>

許皎皎盯著看了兩秒，眼睛都睜大了。

“……哥哥，這是手機(jī)嗎？”

許霽青嗯一聲。

附小是江城首屈一指的重點(diǎn)小學(xué)，班上的孩子都可時髦了。

可就算是這樣，在這一年，有自已手機(jī)的一年級小孩依然屈指可數(shù)。

許霽青買的其實(shí)只是個小靈通，二手翻新貨，但顏色一看就精心挑過。

小女孩都會喜歡的嫩粉色，動畫片里似的翻蓋款，扣好啪嗒一聲，挺夢幻。

許皎皎已經(jīng)驚喜得說不出話了。

許霽青道，“我改裝過，只要你帶著它，我就能知道你在哪。按1是給我打電話，2是報(bào)警?！?/p>

“以后睡覺前，助聽器和手機(jī)一塊充電，別忘了?！?/p>

許皎皎使勁點(diǎn)頭。

她兩只小胳膊捧高，小心翼翼地把手機(jī)接過去，在表面摸摸，打開看看，又合上。

許霽青洗手進(jìn)了廚房，準(zhǔn)備煮面。

許皎皎蹲在那很稀罕地打量了一會，抱著手機(jī)，小跑到廚房門口，“哥哥，我想存一個3?！?/p>

許霽青回頭，無聲問她。

什么3？

許皎皎扭扭捏捏地，大眼睛充滿希冀，“你能把蘇夏姐姐的手機(jī)號告訴我嗎？”

回遷房采光不好。

外面是亮堂的春日，家里卻不進(jìn)什么太陽，廚房里昏暗潮濕，就一點(diǎn)油煙機(jī)上的小燈亮著。

許霽青看著鍋里的水，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她不方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