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睡有風險,失眠小孩尤甚。
許霽青開車很平穩(wěn),蘇夏垂落的長發(fā)涼涼滑滑,被車里的暖風拂起安心的淡香味,許皎皎靠了沒一會兒,居然就真睡著了。
蘇夏沒有照顧孩子的經(jīng)驗,小心翼翼地托起小姑娘的臉,把她窩亂了的羽絨服帽子捋平,就不知該怎么辦了,樹樁似地端坐在那,一動不敢動。
“不用管她。”
許霽青開口,“后座有抱枕,讓她自已躺著?!?/p>
蘇夏壓低聲音,“把皎皎弄醒了怎么辦?”
“醒不了。”
許霽青頓了頓,又補上一句,“給她黑的那個?!?/p>
許霽青車上放了兩個抱枕,黑色印車標那個是4S店送的,粉色的毛絨抱枕是她送的圣誕禮物。
大號的廚師星之卡比,寓意新的一年好好吃飯,吸好運招八方財。本來在錫心的辦公空間放著,提車之后就挪了地,和車內(nèi)飾的性冷淡風很反差。
她送的東西,哪怕和他本人再不搭,許霽青也有種莫名的喜歡。
好幾次來接她實習下班,只要等得有些久了,蘇夏都能看見許霽青抱著她的卡比坐在駕駛座,不染七情六欲的酷哥臉,一手用平板翻工作郵件,另只手捏著卡比的炒勺,一揪一揪。
蘇夏把小黃雞挪完窩,越想越覺得好笑,坐正從后視鏡里看他,小聲吐槽,“你怎么那么小氣啊,玩具都不愿意跟你妹分享?!?/p>
許霽青眼皮微掀,眸光跟她對視一下,一語不發(fā)地移向道路前方,對此一點討論的意愿都沒有。
“默認嗎?”她問。
他竟然還真的嗯一聲。
蘇夏笑出一對兒小梨渦。
想起點別的,她屁股往前挪一挪,“皎皎今天那么叫我,是不是你威脅小孩了?”
許霽青順著她問,“怎么叫?”
還能怎么叫啊。
蘇夏挺不好意思,聲如蚊吶,“就……嫂子。”
“她自已懂禮貌?!?/p>
許霽青道,“那我讓她改回來?!?/p>
“喂——”蘇夏拖長音抗議,大眼睛水汪汪的,生機勃勃地瞪他,“你好煩,我又沒說不喜歡?!?/p>
他低聲,“喜歡?”
這很明顯就是故意的了。
但蘇夏不跟他計較,“喜歡啊?!?/p>
一回生二回熟,給人當嫂嫂也一樣。
但這一次,她親手護著那個手語打不溜的小姑娘長大了,她們不再是被一個稱呼硬湊到一起的陌生人。
接站那會兒,許皎皎喊著哥哥嫂子往她這邊小跑,嗓子脆生生,她被喊得胸口酸熱,一時間竟也有些手足無措,好半天才應了一聲,不知該怎么對她才接得住這份純真心意。
兄憑妹貴,連帶著對許霽青也想更好一點。
“真的喜歡,”她酬賓大放送,甜心話說得像念經(jīng),“特別特別喜歡,也特別特別喜歡你,最喜歡你。”
中午出了太陽,車窗外的天由灰轉(zhuǎn)晴,雪卻沒停。
暖金色的陽光裹著雪花往下落,綿延至遠方的柏油路,他們的回家路。
蘇夏聽見許霽青很低地笑了聲。
她又湊近一些,欣賞了好一會兒他現(xiàn)在的表情,轉(zhuǎn)而道,“剛剛皎皎說,阿姨一個人在江城看店,炒粉店是什么時候開的???”
“我剛上大學那年。”
許霽青說,“許皎皎做完手術(shù),我攢的錢還剩了一些,加上清大給的一部分簽字費,在小學門口盤了家鋪子?!?/p>
蘇夏專注聽著,“就阿姨一個人的話,人多了會很累吧?”
“店里還雇了別人幫忙,我媽不用干重活,偶爾才會上灶?!?/p>
許霽青微抿唇,“就是她過去的習慣?!?/p>
“他火化之后,一直沒人去領(lǐng),后來我陪她去簽了放棄。”
“那時吳警官幫忙聯(lián)系了心理援助,咨詢師建議她平常忙一點,最好接送完許皎皎也一直有事做,更容易走出來。”
蘇夏托著臉哦了聲,若有所思。
她一下子好安靜,靠著副駕駛座久久沒說話,許霽青看她一眼,“在想什么?”
“在想哥哥真好?!?/p>
“可是哥哥好辛苦啊,”她嘆了口氣,小聲嘀咕,“全世界只有一個的好哥哥許霽青自已走出來了嗎?”
許霽青:“沒走?!?/p>
蘇夏啊了聲,急著要蹙眉。
她有雙惹人疼的大眼睛,圓潤如杏仁,為他難過的時候眼尾微微往下掉,好像再小的事都成了天大的委屈,讓她忍不住為他伸冤。
誰會舍得讓她真的難過。
“坐船出來的?!?/p>
許霽青睫毛動了下,哄人的時候也是一張冷臉,眼底卻溫柔,“因為船長命很好,船沒翻?!?/p>
立交橋上車流稠密,小塊小塊的車玻璃連成汪洋,被陽光映得波光粼粼。
他復述她在那個冬夜里的話,“我們已經(jīng)在光輝燦爛的海上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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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皎皎臘月二十九跟他們一塊兒回江城過年,來京市待一周。
小姑娘專門跑去書店買了紙質(zhì)的旅游地圖,提前兩個月就開始研究行程,想去的地方都圈個圈,用筆認認真真抄在本子上,拍照給手機這頭的夏夏公主審閱討論。
最后安排出來,到達日下午直接沖去頤和園冰場,隔天去環(huán)球影城,再之后是故宮長城天安門,每天排得滿滿當當。
早起三件套太特種兵了沒人熬得住,溜冰逛樂園一呼百應。
蘇夏心情好,索性邀請了何苗和林瑯他們一塊兒熱鬧,大手一揮包了全程的門票,環(huán)球影城提前一天住在園區(qū)內(nèi)的套房,提前加塞入園。
多四個人遛娃,兼顧錫心合伙人第一次小型團建,花小錢辦大事。
回家放好行李,大人小孩都裹了兩圈圍巾帽子,滿血復活。
從鏡橋踏進頤和園冰場,上午的雪剛停。
陽光照在遠處的佛香閣,紅墻綠松琉璃瓦,空氣里有股雪后特有的潔凈氣味,凜冽干燥,吸一口能通到天靈蓋。
蘇夏摟著許皎皎,在冰面上試著挪動了兩步,舉著手機橫拍豎拍,怎么都按捺不住澎湃的心境,深呼吸了好幾次。
“恭喜啊,”何苗被她激動的神色逗樂,模仿電視廣告的語氣,“冰的味道你知道。”
露天冰場常見,七十萬平的皇家后花園冰場僅此一家。
港仔直接跟家里人開了視頻通話,粵語摻英文,比蘇夏反應還夸張。
林瑯學她一塊兒到處嗅,“有味兒嗎?”
游人如織,一行人插空往冰具租借處走。
六大一小,許霽青自行車和手動小冰車各租了三輛,又在許皎皎渴望的眼神下加了輛狗拉雪橇。
大客戶到哪兒都受優(yōu)待,穿軍大衣的大爺笑得滿臉紅光,解開冰車上栓的繩,熱情指導兩個女孩滑桿怎么用著省勁兒,一杵就起飛。
林瑯專心致志繼續(xù)嗅,幾秒后鎖定那輛雪橇車,“我說聞什么呢,狗味啊?!?/p>
他感慨,“不是老早就提倡景區(qū)不讓騎馬騎驢了,小狗的命也是命, 堂堂首都恰這種爛錢不太好吧,有沒有動保組織來管管了?”
女生們和大爺剛回頭,陳之恒一把捂住林瑯的嘴,“傻子少說話。”
“什么狗味?”許霽青也問。
林瑯被捂著還不甘心,正義騎士般手往前一指。
許霽青神色平淡,手捏著哈士奇的臉搖一搖,又點一點,教小孩認字似地,“新品種,環(huán)保電動狗,放心了嗎?”
蘇夏快笑死了。
從十八歲那年就期待的冬天,她有備而來,各種攻略和教程收藏了十幾篇。本來想的是自已先學會,好帶小孩玩,結(jié)果運動天賦這東西太玄,不服不行。
一刻鐘過去,許皎皎已經(jīng)大笑著滿場亂飛,甚至開始跟林瑯的電動狗雪橇賽跑,而她還在原地龜速前行。
何苗劃出兩米遠,相機偶爾拍景,大部分時候是在轉(zhuǎn)身拍好友。
蘇夏正悶頭與滑桿斗爭,渾然不覺,抬頭找人時又被按了十幾下快門,她生無可戀高呼,“饒了我吧,我現(xiàn)在好狼狽好丑?!?/p>
“非也非也,笨蛋美人的重點不在笨蛋,而是美人。”
“你越害怕越滑不動,建議直接放開了摔一次,摔完了你就啥都不怕了,直接登場和你的體育天才小姑子對決?!?/p>
“陛下信我,”何苗揚揚手里的鏡頭,“我科班出身攝影小課第一,讓你摔了也絕美出片。”
“不要。”
蘇夏堅定搖頭,把腿抬高重新開始蛄蛹,“你看我這樣好點沒?”
何苗環(huán)顧一圈,隨之嘆息,“這就是老板娘的偶像包袱嗎,辛苦了?!?/p>
蘇夏瞇眼,“是不是覺得不如走得快,是不是想勸我放棄王位,改乘電動狗車?!?/p>
“陛下息怒?!?/p>
何苗拱手,“江山為重,微臣怎敢啊?!?/p>
青春本就耀眼,兩個女生打打鬧鬧也生動可愛,相視大笑的瞬間,鮮活得像飛濺的甜橙。
冰場每年開業(yè)都生意火爆,引來不少街拍老法師常駐蹲點。
蘇夏今天沒化什么妝,簡單戴了對正圓的珍珠耳釘,唇色和腮紅純粹是被凍出來的,紅圍巾紅臉蛋,甜蘋果一樣。
她都沒注意有誰在拍自已,卻先看見許霽青遠遠站定,冷臉和一位掛著長焦鏡頭的中年人交涉了幾分鐘,這才走過來。
“怎么了?”她問。
“沒什么。”
蘇夏拉他手,刻意把他話往別的方向扯,“是吧,拍拍照也沒什么吧,人家八成上有老下有小,你別去嚇唬人家。”
許霽青微抿唇,“滑累了的話,我騎車拉你?”
哎,怎么還裝作聽不見。
蘇夏一時間也忘了旁邊還有人在,滿腦子都是先把人哄好,拽著他沖鋒衣下擺往下拉,仰起頭親了他一口。
何苗動作先于意識。
響亮的快門聲過后,嚇得當即舉雙手投降。
“我真的上有老下有小,貓才兩個月大,”她說,“二位佳偶天成珠聯(lián)璧合,我拍拍照也沒什么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