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筆記做了不白做。
許霽青還是那個許霽青,十年過去了本質(zhì)上都一樣,只是更悶:
害羞的時候冷臉,不自在的時候會抿唇,情緒波動再大一點就側(cè)過臉去不看她,要是眼皮開始往下垂,就是有什么心思不想被她看透。
以前蘇夏還能被他毫無異樣的神情騙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拆臺拆習(xí)慣了,一見許霽青臉上開始結(jié)霜,就忍不住想上手——
蘇夏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
身體還被安全帶好好固定在一邊,手已經(jīng)伸過去了,在許霽青端正坐著的大腿上一撐,拇指食指扣在他試圖繃起來的嘴角兩端,先把那雙薄唇撐出一個弧度,又膽大包天地捏了捏。
還是沒什么肉,只不過亡夫哥很顯然沒被這么挑釁過,再三控制,眼底仍有幾分沒來得及藏好的慌張,以至于都忘了讓她坐好,就任由蘇夏那么沒輕沒重作弄了好幾下。
見他臉都被她捏紅了,蘇夏心里哎呦一聲,趕緊收了手勁,向前飛速瞄了眼。
許霽青有一上車就放下和駕駛座之間隔板的習(xí)慣,本意是為了車上的工作時間不被打擾,現(xiàn)在成了她想什么說什么的安全感來源。
不然就她剛剛那些言論,又老公男朋友左擁右抱又穿越的,司機不知會腦補怎樣一出自家老板癡戀劈腿女,求婚成功但女方已經(jīng)瘋了的狗血大戲。
“你相信時間回溯嗎,我物理不太好,也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解釋……簡單理解一下的話,就是時間不是線性的,明天不一定比今天更晚,可以像打地鼠一樣,從這個洞消失那個洞出來,我是在你之后先過來的,千真萬確?!?/p>
她手撤回來,像剛才那樣拉住他的手,“我跟你說這些,就是想讓你知道,我不只是跟你認識的那個蘇夏重名撞臉而已,我就是她?!?/p>
“我是陪你走到……”
蘇夏本來想說最后,后來怎么都覺得不太好,眼前的許霽青還沒有死亡記憶,還正在一切尚好的時候。無論他會在她的世界停留多久,除了勸住他將來千萬不要坐直升飛機,她還想讓他帶點毫無陰霾的回憶回去。
“我陪你走的路比你目前知道的要多得多,實際年齡加起來還能當(dāng)你姐姐,”她祭出殺手锏,“你每張信用卡的密碼我都知道?!?/p>
蘇夏說完就挺胸抬頭,大眼睛眨了眨,一副“快來考考我”的得意。
她很好懂。
他這些年,對她的各種小動作和神情留意到像某種癔癥,蘇夏到底有沒有在撒謊,他一眼就看得出,根本不需要她去做任何自證和解釋。
許霽青看了她一會兒,沒接她的話。
他覺得自已無聊且可笑,心胸狹隘到了極點,但還是忍不住像個妻子出軌的妒夫,極力穩(wěn)住平靜的語氣,才能不顯得太刻薄,“喜歡他?”
蘇夏毫不猶豫地點頭,又搖搖頭,“是喜歡你。”
妻子二十七歲的時候,每次說這種拙劣的情話都是為了求他做些什么,可二十一歲的妻子圓滿順遂什么都不缺,他對她一點用處都沒有。
她裝這么像還能有什么意圖,他想不出。
花言巧語。
許霽青這樣想著,喉結(jié)很輕地滾了滾,把臉側(cè)過去不再看她。
蘇夏的手很暖和,被她捂這么一會兒,他原本微涼的掌心都快要出汗。都幾次了,他明明想把手抽回來,卻還是被困在這雙比他小了好幾圈的溫?zé)崂?,無法動彈。
她探過來牽他的動作幅度大,手腕從羽絨服袖口中探出了一截。
他低眸掃了眼,中指和無名指的位置都是空的,只有腕上繞了兩圈浮夸的鉆石首飾。
看著閃,但都是很普通的碎白鉆,不值什么錢,加起來也不如他給她的一只耳墜,怎么看都像是年輕小男孩自不量力的示愛小玩具。
許霽青在心里暗諷了一句,卻不知道嘲的是誰,“怎么不戴戒指?”
“現(xiàn)在又沒人跟我求婚,”蘇夏很無辜,“我再喜歡你,也不至于恨嫁到自已先買好戒指戴上。”
第二次。
這是她第二次說喜歡他。
許霽青閉了閉眼,“之前為什么不戴我的?”
蘇夏:“因為貴呀?!?/p>
“會有正常人戴著上億的戒指在小學(xué)教音樂課嗎,三十個小朋友滿教室亂跑,丟了都要啟動未成年人保護法,找不回來的。”
默了默,許霽青開口,“手鏈摘了。”
他語氣很平,但有股被冷淡竭力壓下去的躁意。
蘇夏隱約能猜出他在想什么,想笑也憋著,一雙眼睛卻彎彎的,“不好看嗎?!?/p>
“不好看?!?/p>
蘇夏笑意更深,嘴角的小梨渦都偷跑出來。
她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逗他這么好玩,簡直暴殄天物。
車里寬敞又溫暖,擼起袖子也不覺得冷,蘇夏從善如流地把手鏈摘了,放好在口袋里,把重新變得空蕩蕩的手腕遞到他面前。
“沒了,”她轉(zhuǎn)著翻一翻,“你有沒有更好看的東西給我戴?”
隨口一提而已,她只是逗亡夫哥上癮,想看看他更多的反應(yīng)。
但蘇夏怎么都沒想到,許霽青在沉默地凝視了幾秒她的手腕之后,真的從大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個長條形的絨面盒子。
這下輪到蘇夏震驚。
她眼睛睜得太大,許霽青微微抿了抿唇,他做這種動作不是很熟練,之前就求婚那么一次,也是沒什么表情把戒指硬推到她面前,嚴肅得連眉間都是微蹙的,比起表白,更像是交作業(yè)或者還債。
現(xiàn)在也好不到哪兒去,明顯是經(jīng)過精細包裝的絲絨首飾盒,被他單手拆了絲帶,厚重的蓋子頂開,就沒別的動作了。
那是她翻遍記憶也沒見過的一條手鏈,也是鉆石,不過造型更精巧。
鏈條是方形切割的白鉆,主體是風(fēng)格復(fù)古的立體鑲嵌花環(huán),每一片花瓣都是一顆完整的水滴形艷彩黃鉆,就算是在沒開燈的雪夜里,也閃得貴氣逼人。
這種級別的古董珠寶,根本就不可能在市面上流通。
蘇夏嘴巴張了好一會兒,“你什么時候拍的?這很貴吧……”
“還好,”許霽青說,“正好看到?!?/p>
她少女時代好像很喜歡戴一條花型的白金手鏈,她穿黃裙子很好看。
婚后第一年的冬天,他在倫敦出差前偶然看到了,覺得適合她,就提前幾天出發(fā),專程去了那一場拍賣會。
買的時候只是沖動,拿到手才開始想該如何給她,到了生日前夕覺得送手鏈好像不夠莊重,非年非節(jié)的日子又突兀得說不出口,這圈鉆石花束就局促地躲藏在他的口袋里,度過了一年又一年的春秋。
蘇夏半天沒再說話。
許霽青拿不準她在想什么,還沒等開口,就聽見她的聲音在身邊響起,“也太漂亮了。”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條手鏈,圈上自已的手腕戴好,先對著車窗外的路燈光欣賞了一會兒,又開了燈,很稀奇地摸摸碰碰,又拿出手機來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