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土路被他們的腳步踏得“咚咚”作響,仿佛是鼓點。
加油助威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將這山坳里的寧靜徹底撕碎,換上了火熱的喧囂。
轉(zhuǎn)折點出現(xiàn)在第三圈過半的時候。
“哎喲……不行了不行了……”
沈青陽的臉皺成了一團,腳步明顯慢了下來,挑著水桶的扁擔(dān)在他肩上劇烈地晃動,水花四濺。
他自從進了機械廠,雖然也算干活,但終究比不上以前在村里純粹的體力消耗。
這猛地一來,耐力上的短板立刻就暴露了。
他將水桶“哐當(dāng)”一聲放在地上,整個人像一灘爛泥似的癱坐下去,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
沒過多久,沈富國也搖搖晃晃地停了下來,他年紀畢竟大了一些,能堅持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他放下水桶,捶著自己的老腰,沖著場上還在堅持的王衛(wèi)國和沈軍等人喊道。
“你們加油!給我把林場那幫小子比下去!”
緊接著,沈軍也停下了腳步。
他牛高馬大,身板壯實,按理說體力在村里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比劉家那倆兄弟都只好不差。
此刻他放下水桶,撐著膝蓋,汗水順著下巴滴滴答答地落在土地上,洇開一個個深色的小點。
林場民兵隊那邊見狀,頓時得意起來,一個隊員邊跑邊扭頭嘲諷道。
“哎,沈軍,怎么了?這就歇了?你們村里的人不行??!”
“放屁!”
沈軍直起身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汗,不服氣地吼了回去。
“我要不是今天在化工廠里搬了一整天的燒堿,能跑死你們這幫兔崽子!”
“嘿,輸了就是輸了,別找借口。”
林場那邊的人一臉欠揍的模樣,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輸?”
沈軍嗤笑一聲,撇了撇嘴,伸手指著隊伍里依舊穩(wěn)如泰山的王衛(wèi)國。
“看到?jīng)]?比的是哪一隊能堅持到最后!你們要是能跑贏衛(wèi)國,我沈軍今天就倒立在這!”
這話一出,林場那邊的人頓時噎了一下。
王衛(wèi)國,那是個實打?qū)嵉纳凇?/p>
當(dāng)初一個人扛著一百多斤的野豬,從深山里走了幾十里山路出來,大氣都不帶多喘一下的。跟他比耐力,確實心里發(fā)怵。
說話間,又是一圈過去。
場上的局勢再次發(fā)生變化。
林場民兵隊那邊,終于也有人撐不住退出了比賽。
而村子這邊,劉家那對從小跟著父輩進山打獵的兄弟,體力也不是蓋的,依舊咬牙堅持著。
火光跳躍,映著一張張被汗水浸透、咬緊牙關(guān)的臉。這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一場游戲了,而是關(guān)乎兩個集體榮譽的戰(zhàn)斗。
又跑了小半圈,劉家兄弟中的弟弟先撐不住了,一屁股坐倒在地。緊接著,他哥哥也搖晃著停了下來。至此,村子這邊,只剩下王衛(wèi)國和半路加入的李青山。而林場那邊,也只剩下了他們的民兵隊長胡國安。
“還贏不?”這下輪到沈軍嘚瑟了,他叉著腰,沖著林場那邊的人喊,“二打一,你們輸定了!”
“大家都只剩下一個人在跑,你在優(yōu)越什么!”林場的人立刻回擊,“我們隊長肯定不會輸?shù)模±罟灿植皇悄銈兇宓?!?/p>
這話倒也沒錯,李青山是鎮(zhèn)上的公安隊長,不算正經(jīng)的村民。
場上的氣氛瞬間變得更加緊張。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三個還在奔跑的身影上。胡國安也是條硬漢,每一步都像是用盡了全力,手臂上的肌肉虬結(jié),脖子上的青筋暴起,顯然已經(jīng)到了極限。
又是一圈。
當(dāng)三人再次經(jīng)過起點時,胡國安腳下一個趔趄,身體猛地向前一傾,扁擔(dān)脫手,兩只水桶“哐啷”一聲砸在地上,水花濺了一地。他整個人也跟著撲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了。
林場那邊傳來一片惋惜的嘆息聲。
然而,王衛(wèi)國和李青山并沒有停下。
村里的比賽已經(jīng)隨著胡國安的倒下而分出了勝負,但他們兩人之間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李青山回頭看了一眼王衛(wèi)國,喘著粗氣,眼神里卻滿是昂揚的戰(zhàn)意。王衛(wèi)國也回了他一個眼神,腳下不停,步伐依舊沉穩(wěn)。
兩人誰也不說話,就這么一前一后,沉默地跑著。
一圈。
又一圈。
所有人都看傻了。
村民們早就停止了加油,一個個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兩個怪物。如果說王衛(wèi)國體力好是眾所周知的事情,那李青山的表現(xiàn)就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預(yù)料。
“我的乖乖,這李公安也是個狠人啊……”
“可不是嘛,要不人家能當(dāng)上公安隊長呢?沒點真本事哪行!”
大家議論紛紛,看向李青山的眼神里充滿了敬佩。
而林場民兵隊的心思則正好反了過來,他們看著自家的隊長被人抬到一邊休息,再看看場上那個依舊生龍活虎的李青山,心里五味雜陳。早知道李公安這么能跑,剛才就不該把話說得那么滿。
終于,在又跑了半圈之后,李青山的速度慢了下來。他的身體晃動得越來越厲害,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棉花上。最終,他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苦笑著搖了搖頭,將水桶穩(wěn)穩(wěn)地放在了地上。他沒有倒下,只是撐著膝蓋,汗如雨下。
“衛(wèi)國,你……你贏了……”李青山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絲欽佩,“你這家伙,真是個牲口!”
然而,王衛(wèi)國并沒有停下。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挑著那兩桶依舊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乃?,邁著那仿佛永遠不會疲憊的步伐,極其“牲口”地,又獨自跑完了一整圈。
當(dāng)他回到井邊,將水桶重重放下,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時,整個場子鴉雀無聲。
王衛(wèi)國直起身,抹了把臉,目光掃過已經(jīng)徹底沒了脾氣的林場民兵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聲音洪亮地問道:“服不服?”
他的氣息雖然也有些急促,但腰桿挺得筆直,那架勢,仿佛只要對方說一個“不”字,他就能立刻再挑起水桶跑上十圈。
林場那邊的人面面相覷,最后,還是那個先前最愛挑釁的隊員,第一個耷拉下腦袋,心悅誠服地嘟囔了一句。
“服了,服了……真他媽是牲口啊……”
這一聲,像是點燃了引線。林場的人再也繃不住了,一個個又是搖頭又是苦笑,之前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他們互相攙扶著,灰溜溜地朝著村口走去,連一句場面話都說不出來了。
今晚,他們是輸?shù)脧貜氐椎祝翢o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