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年三十。

一大早，沈青山和沈青陽兄弟倆就各自騎著自行車，后座上馱著自家媳婦，準(zhǔn)備去老丈人家送年禮。

王衛(wèi)國從老毛子那里換來的那些東西，自然不能太過張揚。

好在家里腌了不少的臘肉、香腸，加上昨天剛分的鮮魚，湊起來也是一份厚禮。

張蓮更是大方，直接把單位發(fā)的三十斤米和那批布都帶上了，準(zhǔn)備送回娘家去。

這是她自己憑本事掙回來的福利，拿去孝敬父母，誰也挑不出理來。

陳翠霞和沈壯對此毫無意見，兒媳婦賢惠懂事，知道顧著娘家，他們臉上也有光。

兄弟倆走后，村里又響起了新的喧鬧聲。

村委大院里，人頭攢動，比昨天分魚時還要熱鬧。

去年村里養(yǎng)豬養(yǎng)得多，除了完成肉聯(lián)廠的收購指標(biāo)外，還額外留下了五頭。

秋收后殺了三頭分給村民們改善伙食，剩下的兩頭，一直精心喂養(yǎng)到現(xiàn)在，膘肥體壯，就等著今天殺了過年。

全村老少爺們，包括那二十多個知青，都圍了過來，眼巴巴地等著分豬肉。

生產(chǎn)隊長沈建軍是個殺豬的好手，他帶著村里幾個膽大的青壯，磨刀霍霍。王衛(wèi)國也被拉了過去，他力氣大，按住掙扎的肥豬正合適。

隨著一聲凄厲的豬叫，熱氣騰騰的豬血流入早已準(zhǔn)備好的大盆里，孩子們嚇得捂住眼睛，又忍不住從指縫里偷看。

殺豬、褪毛、開膛、分割……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著。

等兩頭大肥豬都變成了一塊塊的豬肉時，已經(jīng)是下午了。

稱重分肉又是一番熱鬧，家家戶戶都分到了一大塊帶著厚厚肥膘的豬肉，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分完肉，各回各家，準(zhǔn)備年夜飯。

和往年一樣，王衛(wèi)國一家子都去了沈家。

王長林早就被沈壯接了過去，兩個老伙計正坐在堂屋里喝著茶，下著棋。

院子里，年夜飯的準(zhǔn)備工作已經(jīng)全面展開。

村里各家自留地里種的菜品類不同，陳翠霞上午就端著一籃子自家的大白菜，換回了鄰居家的蘿卜和菠菜，大家互相勻一下，菜品就豐富了。

村集體出錢從供銷社買來了紅彤彤的春聯(lián)，王長林和沈壯帶著王山、大虎、二虎幾個半大孩子，拿著漿糊，樂呵呵地在門上、窗上貼著。

廚房里更是熱火朝天。

沈青山負(fù)責(zé)殺雞，手法利落，沈青陽則在院子里的水井邊刮著魚鱗。

王衛(wèi)國當(dāng)仁不讓地接過了鹵肉的重任，一口大鍋里，五花肉、豬蹄、豬耳朵在秘制鹵汁里翻滾，香氣霸道地占據(jù)了整個院子。

沈青青、張蓮、劉芳芳三個妯娌，則和陳翠霞一起，洗菜、切菜、和面，準(zhǔn)備做其他的菜和餃子。

“衛(wèi)國，你這鹵肉的方子可真絕，比國營飯店的大師傅做的還香！”

陳翠霞一邊擇菜，一邊忍不住贊嘆道。

王衛(wèi)國嘿嘿一笑，拿著大勺子在鍋里攪了攪：“媽，喜歡吃以后我天天給您做。”

“那可不行，再好的東西天天吃也膩了?！?/p>

沈青青在一旁笑著打趣道。

“媽，您可別被他騙了，他就是嘴上說得好聽?！?/p>

“怎么說話呢？你老公我什么時候說話不算數(shù)了？”

王衛(wèi)國佯裝不滿地瞪了她一眼。

一家人說說笑笑，忙而不亂，溫馨安逸的氛圍在小小的院落里靜靜流淌。

夜幕悄然降臨，院子里掛著的兩盞馬燈散發(fā)出溫暖的橘黃色光芒，將整個院子照得亮如白晝。

八仙桌被搬到了堂屋正中，一張張笑臉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生動。

菜肴流水般地被端上桌。

王衛(wèi)國鹵的豬頭肉、豬蹄和豬耳朵被切成薄片，碼得整整齊齊，淋上一點醬油和香油，光是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沈青山殺的大公雞燉了滿滿一鍋蘑菇土豆，湯汁濃郁，香氣撲鼻。

沈青陽收拾的那條大草魚，被陳翠霞做成了紅燒魚，醬紅色的湯汁包裹著雪白的魚肉，上面點綴著翠綠的蔥花。

除此之外，還有白菜燉豆腐、菠菜炒雞蛋、涼拌蘿卜絲……

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大桌，幾乎擺不下。

孩子們早就饞得不行，圍著桌子打轉(zhuǎn)，眼睛里閃著光。

“開飯咯！”沈壯紅光滿面，舉起酒杯。

“來，都滿上！今天是大年三十，咱們一家人好好喝一個！祝咱們的日子，越過越紅火！”

“越過越紅火！”

一家人齊聲應(yīng)和，杯子碰到一起，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大人們喝酒聊天，孩子們則埋頭苦干，嘴巴塞得鼓鼓囊囊，像兩只小倉鼠。

王衛(wèi)國給沈青青夾了一塊鹵得軟爛入味的豬蹄，又給兩個兒子碗里各夾了一塊雞腿肉，惹得大虎二虎羨慕地看著。

張蓮笑著拍了下兩個兒子的腦袋：“看什么看，快吃你們自己碗里的。”

氣氛正熱烈時，陳翠霞將那盤最惹眼的紅燒魚往桌子中間推了推，招呼道。

“都嘗嘗這魚，今天這條可肥了。芳芳，你最喜歡吃魚，多吃點?！?/p>

說著，她就夾了一塊最肥美的魚肚子肉，想往劉芳芳碗里放。

劉芳芳正笑著，聞到那股魚腥味混著醬香飄過來，胃里突然一陣翻江倒海，臉色瞬間就白了。

她連忙捂住嘴，扭過頭去，發(fā)出一陣壓抑不住的干嘔聲。

“嘔……嘔……”

桌上的笑聲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芳芳，你這是咋了？吃壞肚子了？”

沈青陽最是緊張，連忙放下筷子，伸手去拍她的背。

陳翠霞卻是愣了一下，隨即眼中閃過一絲明悟和巨大的驚喜。

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快步走到劉芳芳身邊，緊張又期待地問道。

“芳芳，你這……是不是有了？”

一句話，讓整個屋子都安靜了下來。

劉芳芳的干嘔慢慢停歇，臉頰上泛起兩團(tuán)紅暈，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羞澀地點了點頭，聲音細(xì)若蚊蚋。

“……嗯，前幾天剛查出來的，還沒來得及說?！?/p>

“哎呀！我的天！”

陳翠霞激動得一拍大腿，臉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花。

“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嚓?，你這臭小子，要當(dāng)?shù)?！?/p>

“我……我要當(dāng)?shù)耍俊?/p>

沈青陽還愣著，傻乎乎地指著自己的鼻子，隨即一股巨大的狂喜涌上心頭，讓他樂得嘴都合不攏了，嘿嘿傻笑起來，一個勁地給劉芳芳夾她喜歡吃的青菜。

“媳婦兒，快，多吃點，多吃點！哎呀，這魚……快端走快端走，別讓我媳婦聞見了難受！”

說著，他就要起身把那盤魚端走。

“行了行了，你坐下吧！”

沈壯笑罵了一句，眼里的喜悅卻怎么也藏不住。

“把魚放遠(yuǎn)點就行，我們吃，我們把它分了，免得芳芳難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