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李景隆聞雞而起。
曹國公府崇禮堂后,花園之中盛開的花卉上,最頂尖的枝葉微微泛黃,在秋風(fēng)之中輕輕擺蕩。
花瓣黃了,但卻不難看,只是有些傷感。
就像四十歲女子眼角的皺紋,讓人感嘆容顏易老的同時(shí),又想要伸手撫平。
唰唰唰!
花園之中,李景隆一襲白衣迎風(fēng)而立。
手中寶刀一抖翻出幾許刀花,于姹紫嫣紅之中一片寒光陣陣。
而后輾轉(zhuǎn)騰挪劈砍撩刺,身形進(jìn)退有度。忽一會勇猛精進(jìn)如虎嘯山林,忽一會猶如蛟龍出水勢不可擋,再一會又好似空中飛燕姿態(tài)翩翩。
唰!
半炷香之后,一套刀法堪堪使完。
唰的一收刀鋒,風(fēng)吹過,拂動他長發(fā)的同時(shí),也帶起幾片花瓣。
“少爺好刀法....”
啪啪啪!
侍女小桃紅站在廊檐下,雙手不住的拍著巴掌,眼中滿是崇拜。
“呵!”
李景隆微微一笑,手掌張開,任憑空中的花瓣落入掌心之中。
然后抬頭,清晨的陽光恰好落在他茁壯的身軀上,這一刻朝陽與少年,完美的結(jié)合。
“少爺,您該梳洗了!”
小桃紅還有幾名侍女,端著水盆毛巾等物站在廊檐之下。
“知道了!”
李景隆收刀入鞘,而后手臂一抖。
啪的一聲,寶刀被邊上的李老歪穩(wěn)穩(wěn)的接住。
“公爺,好刀呀!”李老歪贊了一聲。
“我老丈人生前用的寶刀,那還有錯(cuò)?”
李景隆笑笑,走入崇禮堂中。
站在鏡子前張開手臂,自有侍女上前,輕輕的幫李景隆脫去白色的小衣,露出他線條如雕像一般健美的身體。
寬厚的肩膀,筆直的脊背,還有層次分明的肌肉,無一不在展示著這具身體的主人,那無盡的活力與力量。
只是微微碰觸一下,幾名侍女的眼神就蒙上了一層水汽。
“今兒不進(jìn)宮,不坐衙...”
李景隆緩緩開口,“穿曳撒!”
曳撒,起源于前朝宮廷。
與傳統(tǒng)漢人寬袍大袖不同,更能展現(xiàn)男行的陽剛之氣與力量之美。
話音落下,小桃紅從邊上的衣柜之中,鄭重的捧出一套,下為褶裙,上身束腰。大紅色,后背肩膀繡著盤蟒的袍服出來。
而后又有侍女選出一條玉帶,一只繡金魚荷包。
最后,又從一個(gè)玉匣之中,拿出一頂紅寶石頂大檐笠子帽來。
待穿戴完畢,原本鏡子之中,那俊美的少年身上頓時(shí)被無上的貴氣和威視所籠罩,仿若陽光一般耀眼。
“少爺....”
小桃紅等侍女,面色潮紅呼吸緊促。
邊上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李老歪,也是激動得肩膀有些微微顫抖。
“少爺....”
李老歪用了許久不曾用過的稱呼,“上一次...小人上一次見這身衣服,還是老爺那年執(zhí)掌大都督府的時(shí)候....這都多少年了!”
“嗯!”
李景隆矜持的點(diǎn)點(diǎn)頭,“走!”
~~
幾名親兵,簇?fù)碇罹奥〈┻^府中雕梁畫棟的游廊,來到后面的馬號。
“上馬!”
早有數(shù)十位三四十歲的老兵,一身戎裝無聲肅立。
李老歪手臂一揮,那些老兵無聲之間翻身上馬,整齊劃一。
與李老歪一樣,這些老兵的眼神之滿是激動神色。
因?yàn)榻裉?,是他們的家主,?dāng)代曹國公第一天去五軍都督府就職的日子。
對于這些老兵來說,只有代表著大明軍權(quán)的五軍都督府,才配得上他們的家主。
至于其他官職,那算個(gè)鳥!
曹國公,乃軍功豪門!
我家公爺,將來是要帶兵縱橫沙場的!
李景隆接過親兵遞來的馬鞭,傲然道,“走,去督軍府!”
~~
吱吱吱...
厚重的大門被推開。
緊接著噠噠噠,戰(zhàn)馬的馬掌踩著青石板,一隊(duì)隊(duì)騎兵昂然而出。
當(dāng)先兩名騎兵,手中擎著迎風(fēng)招展的大旗。
左側(cè),前軍都督僉事。
右側(cè),世襲罔國公曹。
最前方的騎兵縱馬在前,手中馬鞭對著街巷口過路之人,啪的一聲虛甩。
口中輕喝,“閑雜人等閃開!”
于是,沿路之人紛紛閃避。
街邊林立的商鋪之中,更有許多人悄悄探頭。
暗中既羨慕又帶著幾分畏懼的看著,被數(shù)十名親兵簇?fù)碇?,馬背上的曹國公李景隆。
而后,心中不約而同的感嘆。
“真尼瑪燒包.....”
“呸,不就是投胎好嗎?威風(fēng)什么?”
“咋不摔死你狗日的!”
~~
李景隆的隊(duì)伍穿過前門大街,過太常寺,即將到達(dá)五軍都督府所在的白虎街。
有別于京師之中其他繁華嘈雜的街道,白虎街因有督軍府這樣的軍國重地,所以一片肅殺。
遠(yuǎn)遠(yuǎn)的就有騎兵來回游弋巡視,更有數(shù)隊(duì)重甲步兵來回巡邏。
“今兒是我第一天去大都督府就職的日子.....”
李景隆在馬背上微微轉(zhuǎn)身,對落后自已半個(gè)馬頭的李老歪說道,“一會你去通知千金樓那邊,把頂樓丙字號雅間留出來,我晚點(diǎn)要宴請同僚!”
“另外鄭國公,申國公,宣寧侯東平侯那邊也要知會到,你親自去請!”
“是!”
李老歪毫不猶豫的答應(yīng),然后剛要說話,整個(gè)人卻陡然定格了。
“你看什么呢?”
李景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就見挨著白虎街的街邊,一處早點(diǎn)攤子上,一個(gè)嘴里嚼著烙餅的漢子,正笑吟吟的看著他。
那漢子看著身形不高,也不是很魁梧,面容也是中人之姿,短須圓臉,看著就跟鄰家大叔似的和善。
但坐在那不動如山,隱隱有威勢流露。
在他身邊同樣有幾名漢子,也是看著淳樸至極,但舉手投足之間滿是行伍作風(fēng)。
“這人....”
李景隆看著那人,沉思道,“有些面熟呀?”
確實(shí)是面熟,但他絞盡腦汁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那.....”
李老歪嘴唇動動 ,“公爺,那...那是您大爺!”
“我大爺?”
李景隆一怔,而后大呼一聲,“停!”
說著,翻身下馬,嗖嗖嗖的跑過去。
遠(yuǎn)遠(yuǎn)的就對著那漢子鞠躬行禮,“伯父,您何時(shí)回來的?”
那漢子把嘴里的卷餅塞進(jìn)去,然后毫不在意的在膝蓋上擦擦手,站起身來嘟囔道,“你小子威風(fēng)呀?排場比老子還大?”
說著,大笑道,“滾過來!”
李景隆趕緊顛顛的上前,行禮道,“伯父....”
大明朝可以稱得上是他伯父的只有一人。
洪武皇帝與馬皇后第一養(yǎng)子,鎮(zhèn)守云南的西平侯,沐英。
沐英亂世失親,八歲時(shí)于濠州,被朱元璋還有馬皇后所收養(yǎng),待之如親子。
與朱文正李文忠等一塊長大,一塊從軍,一起為國廝殺!
而大明近三百年江山,最終淪喪之時(shí),也只有沐家子弟做到了與國同休!
“侄兒前幾日還打聽您來著,說您還有幾日才能到京呢!怎么這么快您就回來了!”
李景隆忙道,“早知道您回來侄兒就去接您了!您進(jìn)宮見了老爺子和太子爺沒有?”
沐英面色含笑,“昨晚上半夜到的,下午再去!”
說著,斜眼瞅瞅李景隆身后的親衛(wèi)們,“你爹當(dāng)年,可沒這么張揚(yáng)???”
“這..呵呵!”
李景隆笑笑,“侄兒這不是第一天去都督府任職嗎?所以出門多帶了點(diǎn)人!平日侄兒出來,簡單的很!”
~~
“你....雖繼承了你爹的爵位!”
沐英看著李景隆的眼睛,“但你畢竟寸功未立,你要記住,你是仗著父祖的功勞,皇上和太子的寵愛才能身居高位!”
“雖說少年人要有朝氣,但少年人亦不能...”
說著,沐英一指李景隆身后那些親衛(wèi)們,“太過張揚(yáng)!如此招搖過市,成何體統(tǒng)?”
“還他娘的舉著大旗,什么前軍都督僉事?老子不比你厲害?還不就帶了這么幾個(gè)人,鳥悄的出門?”
李景隆面上一窘,“您說的是!是侄兒...魯莽了!”
“老子說的,是為你好!”
沐英說著,粗短的手指點(diǎn)點(diǎn)李景隆的腦門,“你也別在乎,太張揚(yáng)不是好事!”
“侄兒明白!”
李景隆抬頭道,“只有您這樣的至親,才會如此跟侄兒說話!”
“呵!”
沐英咧嘴笑道,“行!是個(gè)聰明娃兒!”
說著,拍拍李景隆頭上的寶石頂,“與這你正好了,抓你的差,跟我去辦點(diǎn)事!”
“好嘞!”
李景隆起身,對李老歪等人道,“你們回去吧!今兒我不去督軍府了!”
隨后轉(zhuǎn)頭對沐英道,“伯父,咱們?nèi)ツ膬???/p>
沐英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嘆口氣,“跟我去給你舅奶上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