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不是咱...他的心不夠狠!”
“這也不怪他!他生在金窩子里,生下來就是小主公,呵呵!咱呢...咱一個放牛娃,半個巴掌大的雜糧餅子都是比命還金貴的寶!”
“他也沒經(jīng)歷過亂世,不知道人心的險惡!這世上的人,都是狼,只有喂飽的時候才像狗!”
“可一旦好臉給多了,像狗的狼就會得寸進(jìn)尺?!?/p>
“吃了骨頭想吃肉,吃了肉想喝血....”
“世上也不是沒有好人,可好人...從來都沒有好下場!”
乾清宮的燈有些暗,豆大的火光把老朱的身影拉得很長。
他站在御案后,看著窗外搖曳的樹影,口中像是笑著一般,說著讓人不寒而栗的話。
在他身后,兩個身影近乎匍匐的趴在地上,謙卑的像是討食的狗。
左邊是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毛驤,右邊是錦衣衛(wèi)指揮同知蔣瓛。
這時,老朱緩緩轉(zhuǎn)頭,目光冰冷的盯著這兩個身影。
“咱這輩子,最怕的是啥你們知道嗎?”
兩個身影同時伏的更低了,恨不得把頭扎進(jìn)地上的金磚當(dāng)中。
“刀光劍影咱不怕!”
“尸山血海咱不懼!”
“咱怕的是...人心!”
老朱的聲音低沉卻有力,頑固且又冰冷。
“因為這世上最不能信的,最容易變的就是人心!”
“一無所有的時候,人心都是齊的!”
“可一旦該有的都有了,人心就不滿足了!”
老朱說著,突然無聲的一笑。
然后再次轉(zhuǎn)身,大手摸著面前書架上的幾本書,“這些,都是書里告訴咱的道理!”
他輕輕的抽出一本厚厚的書,依稀的燈火之下,勉強(qiáng)能分辨出封面上幾個字來。
南北朝史!
“老大很小的時候,宋濂學(xué)士教他這本書,他看了之后說,亂世的時候,道德淪喪,兵強(qiáng)馬壯者為天子!”
“后來咱也看,咱看的時候四十多歲!看懂了之后.....”
老朱打開書頁,繼續(xù)道,“渾身發(fā)冷,夜不能寐!南北諸朝的開國皇帝,哪一位不是天縱英才一代雄主?哪一位都比咱強(qiáng)!可他們的江山為何都守不住,且.....舉族滅亡?”
“殺他們子嗣的,奪他們的江山的,都是他們信任的人,他們栽培提拔,當(dāng)做手足心腹的人!”
“大將,權(quán)臣,外戚,宗親....”
“都是亡于內(nèi),而非外!”
老朱的話語聲中,跪著的兩人身下,已不知不覺流了一灘水漬。
是被嚇出來的冷汗!
“你倆的鼻子是不是壞了?”
老朱放下書,忽然又是一笑。
毛驤蔣瓛的身子同時一抖,飛魚服上那圓目怒睜的飛蟒,直接把雙眼藏在了衣服的褶皺當(dāng)中。
“你倆是不是吃太飽了,忘了該干什么?”
~~
“主子!”
咚咚咚,蔣瓛三叩首,汗流浹背的開口道,“奴婢沒忘!”
說著,他擦了下頭上的汗,開口道,“開國諸勛貴,都跟門下將領(lǐng)來往密切!且這些將領(lǐng)們,也都以舊日主帥,馬首是瞻。”
“逢年過節(jié)這些人都有孝敬送到京師各勛貴府上,開國公侯等,也都為這些人在朝中奔走,謀取厚缺!”
“比如永昌侯藍(lán)玉,自洪武十三年開始,已為舊將二十六人,謀取指揮使守備總管等職!”
“潁國公傅友德,這些年連年出征,手下之將佐升遷之速遠(yuǎn)超旁人!”
“江夏侯周德興,自胡逆授受之后,淮西將佐多與其親近,甚至有人暗中稱他為周....周老帥!”
“甚至如魏國公,鎮(zhèn)守北平期間,亦大肆提拔舊人乃至舊人之子,從千戶到總兵,不下數(shù)十人!”
“公侯勛貴,多蓄養(yǎng)假子?!?/p>
“軍中門下,只聽公侯將令!”
~~
“呵!”
老朱慢慢坐下,開口一笑。
目光看向毛驤,“那為何咱不知道呢?”
“微臣...”
毛驤抖得好似篩糠一樣,“回皇上...軍中本就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武人又格外愛抱團(tuán),誰是誰那邊的,誰是哪個山頭的....涇渭分明!”
說著,他咽了下口水,“是臣疏忽,皇上恕罪!”
老朱靜靜的看著他,沒有馬上說話。
但在腦中卻想起,毛驤在處理很多事的時候,似乎都有意無意的,給外人留了一些人情。
“這是疏忽嗎?”
老朱再次開口,“還是你覺得,你能替咱做主了?”
“微臣不敢!”
毛驤驚慌失措,伏地道,“是...是....”
老朱輕輕捏著手指的關(guān)節(jié),“是什么?”
“是軍中有些事,涉及到了常藍(lán)兩家還有其他皇家的姻親....”
毛驤顫聲道,“微臣是怕....處理不好會傷了太子爺?shù)念伱?!?/p>
“你是怕報上來,太子和咱嘰歪?是吧?”
老朱一笑,“可你不報上來,是欺君吧?”
說著,老朱突然收斂笑容,“還是你這狗奴婢覺得,咱歲數(shù)大了,開始給你想著后路了!”
“皇上,微臣不敢!”
毛驤頓時五臟俱焚,拼命的叩首。
老朱的話正中他的下懷,作為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這些年他做了許多...足以讓他日后死無全尸的勾當(dāng)。
每每一想到日后一旦皇帝去了,沒了這個靠山,他絕對承受不起日后的反噬,所以才留了一些小心思。
他給常家留了人情,甚至給曹國公那邊也留了人情。為的就是將來,遭遇反噬的時候,這倆人能為他說話。他奉命監(jiān)視諸開國勛貴,留了后手,也是不想把事做絕。
可到現(xiàn)在,他豁然明白。
自已是越來越糊涂了,眼前這位可不是能糊弄的帝王,而且也糊弄不得!
“人心!”
老朱哼一聲,又看看桌上那本南北朝史。
“蔣瓛!”
“奴婢在!”
“以后你全權(quán)盯著!”老朱沉聲道,“事無巨細(xì)都報上來!”
“奴婢遵旨!”蔣瓛大聲道,“誰家什么時候進(jìn)了什么人,說了什么話,奴婢都一一報給主子,一個字都不會錯!”
“呵!”
老朱又是一笑,“好!”
然后,他又看看毛驤。
而正當(dāng)毛驤驚駭欲絕的時候,卻聽老朱突淡淡的說道,“行了,下去吧!”
蔣瓛如蒙大赦。
可毛驤聽在耳中,卻是無限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