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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花落(2)

除了真相之外,在李景隆的腦海中,還隱藏著另一種可能。

這種可能不可宣之于口,而是聰明人之間的互相領(lǐng)悟。

法源也是個聰明人,他之所以在李景隆的面前進(jìn)行那拙劣的討好,是因?yàn)樗采钪罹奥〉奶幘场?/p>

李景隆這個萬人之上的肅鎮(zhèn)總兵官,脖子上有兩只大手,無形的籠罩著。

一只是秦王朱樉,一只是晉王朱棡。

他定是知道李景隆內(nèi)心之中對他藏著許多的警惕,所以對朱樉的討好,也是在試探李景隆。

倘若李景隆是他父親李文忠那樣的人,會義正言辭的阻攔和規(guī)勸朱樉的言行舉止。

若李景隆不是他父親李文忠那樣的人,應(yīng)該會對朱樉親近僧人,樂見其成!

畢竟,脖子上少一只手,對李景隆來說總是好事!

可是法源算錯了兩點(diǎn)!

第一,他低估了朱樉的智商和暴虐。

第二,他低估了李景隆,也更是沒看清他李景隆。

揣測別人,永遠(yuǎn)不能站在自已的角度,而是要站在對手的角度。

從見到法源來甘州的那天,李景隆就在心中無數(shù)次的推演。

假設(shè)他是法源,一個心懷鬼胎的和尚,來甘州的目的是什么?

北平是幾朝的古都,甘州是鳥不拉屎。

北平的寺院有無數(shù)信眾奉養(yǎng),甘州是要從頭開始。

但甘州也有北平比不上的地方。

這里跟山西陜西的聯(lián)絡(luò),遠(yuǎn)比北平跟山陜兩地更為密切。

茶馬互市絲綢之路,使得這三地之間的聯(lián)系格外緊密,無論是商人還是百姓,在這三地之間的進(jìn)出,遠(yuǎn)沒有從西北往北平那邊嚴(yán)格。

而且,作為供奉佛祖舍利的北方僧人,他們更有理由,往來于山陜之間的古剎名寺。

要知道李景隆可是短暫的給標(biāo)哥當(dāng)過特務(wù)頭子的。

以上所分析的種種,簡直就是為細(xì)作密探量身定做的一般。

當(dāng)然,法源還有一個錯誤。

那就是他不是李景隆,他不知道歷史的節(jié)點(diǎn)。

有些事他必須要去做,但李景隆卻只需要耐心的....等待,蟄伏!

~~

“嗚!”

同樣靜謐祥和的夜,同樣明月低垂。

可在紫禁城中,老朱卻陡然在夢中被驚醒。

“主子!”

外間的樸不成披著衣服,舉著燈火,快步進(jìn)了乾清宮的寢殿。

就見老朱一只手撐著床榻,一只手扶著墻壁,披頭散發(fā)胸口微微起伏的坐在床上。

“主子,您怎么了?”

“水....”

“要溫的還是...”

“水!”

咕嚕咕嚕,老朱直接喝了滿滿一盞苦澀的冷茶之后,胸口的起伏才顯得緩慢起來。

他不經(jīng)意的抬頭,卻愕然發(fā)現(xiàn)腦門上竟然不知何時,出了厚厚的一層冷汗。

“主子,您臉色不好,奴婢給您傳太醫(yī)!”

老朱聞言,卻是搖頭,緩緩的站起身,走到窗邊,“沒事,咱緩一會兒!”

“奴婢還是給您傳太醫(yī)...”

“下去!”

卻不想,老朱罕見對他低吼出聲。

樸不成不敢多言,退出門外,垂手站在門邊。

窗外月色皎潔,巍峨的殿宇格外的清晰。

老朱的思緒陡然間凌亂了,他忽然想起當(dāng)年,在這座宮城尚在修建的時候,他帶著馬皇后在宮內(nèi)查看。

望著恢弘的紫禁城,他情不自禁對妻子感嘆,“一輩子胡亂折騰,卻不想做了如此浩大的事業(yè)出來!”

別人成功,會安心的享受成功帶來的種種。

而他的成功,則始終讓他的內(nèi)心有一種不安全,不確定的情緒縈繞著。

與此同時,他又想起,剛才把他驚醒的那個夢。

“娘,你咋托這樣的夢給咱呀!”

夢境之中,是他少年時。

夢境之中,他剛剛放?;貋?,手里還拎著在山里套的幾只山鼠。哼著小調(diào),想著一會在灶坑里把這幾只畜生給烤了。

然后跟爹娘,哥哥嫂子,侄兒,每人分上一口。

就在他歸家的路上,因?yàn)榧磳⒛艹匀舛矏偟耐瑫r,心中也在懊惱,“本來是捉了好些的,足夠一人家打牙祭,可偏大嘴和周德興每人也分了些...若是不給分給他們多好!”

可就在他走到自已家門前的時候,卻陡然愣住了。

原本那低矮需要貓腰才能進(jìn)去的茅草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處比劉財主家還要?dú)馀傻恼骸?/p>

院子門前,幾頭老牛吃著纏了豆子的草料。

一群雞鴨,在籠子中扇著翅膀,不住的撲騰。

還有個從沒見過的老頭,對他彎腰,喊他少爺。

他迷惑的進(jìn)了家門,朦朧之中就見這氣派的宅院大門上,赫然斜著朱府兩個字。

進(jìn)了院,不見父親,不見母親。

就見哥哥和嫂子,正在院子當(dāng)中笑呵呵的吃著撈面條。

他喊了幾聲,人家卻好似沒看到他,沒有任何回應(yīng)。

他幾乎懵懂的朝前走,終于在正房之中,見到了自已的母親。

“娘!娘?”

夢境之中,他的母親穿著他從沒見過的好衣裳,戴著滿頭的首飾,坐在床上。

他的呼喚,讓他的母親轉(zhuǎn)頭,可他愕然發(fā)現(xiàn),母親的臉上卻沒有任何的笑意,而且好似在無聲的哭泣。

“娘!”

夢境之中的他,跪在床邊,“您老人家咋了?”

“重八...俺兒!”

老娘輕聲呼喚,瞬間讓夢境中的他淚流滿面。

正當(dāng)他想要沖過去抱抱母親的時候,卻突然發(fā)現(xiàn),母親伸手從她頭上摘下了一個鑲嵌著珠花的簪子。

那簪子無比的精美,可隨著母親手臂的動作,簪子上的珠花卻忽然掉落下來,落在地上,消失不見了!

“娘?”

“俺兒!”

母親慘淡的一笑,“珠花落了......”

“落了就落了....”

夢境中的他上前,“落了再鑲一個唄,反正也不是真花!”

可夢境中他的驚恐的發(fā)現(xiàn),床上的母親陡然間不見了。

他驚恐的伸手,又驟然發(fā)覺,眼前的一切都變了。

視線之中所有富麗堂皇的一切都變了,變成了他原本那個夏天漏雨冬天漏雪的茅草房。

他無助的張望...

恰好望見,隔壁那氣派的劉財主家,院子中的李子樹,開花了!

“這是啥夢呀?”

“我娘的珠花落了,別人家的李樹開花了....”

窗前,老朱從夢境中掙脫出來,口中不斷喃喃自語。

忽然,他臉色鄭重起來,暗道,“娘,可是您老人家現(xiàn)在住的不開心嗎?您老人家住的不舒坦?”

想著,他轉(zhuǎn)身大步走到書架前。

唰的一聲,展開一份圖紙。

“肯定是您老住的不高興!”

他盯著圖紙,“是兒子給您蓋的陵還不好!所以您才給兒子托夢的是吧?”

“蓋陵,接著蓋!”

“修中都,接著修!”

“要給咱爹娘哥哥,蓋一個古往今來最好的陵!”

他正想著,殿外卻陡然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

“誰?說話?”老朱怒道。

“主子!”

樸不成的聲音響起,“是鳳陽中都的急報折子?!彪S即,他的聲音頓頓,又道,“李相病了!”

“哪個李相?”老朱微微錯愕,而后明白過來,“韓國公!”

“是,韓國公病了?!?/p>

樸不成繼續(xù)低聲道,“駙馬爺請奏,請?zhí)t(yī)院圣手戴先生樓先生兩位過去給瞧瞧!”

“瞧?他死了算了吧,一把歲數(shù)了還看什么!”

老朱心中暗道一句,站起身來。

剛要邁步前行,身子陡然僵住。

抬起頭,臉上一片猙獰。

“咱家的珠花落....朱....”

“他家的李花開...李?”

“娘,您托夢....不是因?yàn)槟〉牟皇嫣?,是因?yàn)樗?.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