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熊?”
李景隆微微詫異之后,大笑道,“老熊,快進來!”
話音落下,穿著皮袍常服的熊本堂,笑呵呵的從門外進來,俯身行禮,“公爺,數(shù)年未見,您還是風(fēng)采依舊呀!”
“不是,你怎么就突然來了呢?”
李景隆上前,扶著熊本堂的手臂,上下打量,“來之前怎么不提前說一聲!快坐快坐!”
“卑職在甘州任期又滿了三年,進京述職!”
“廚房趕緊準(zhǔn)備熱菜,熱酒!”
范從文在旁開口,而后對著馮文遠使了個眼色。
后者躬身,緩緩后退,對著屋內(nèi)所有的書板隱蔽的擺手。
眨眼之間,屋內(nèi)的人走得一干二凈,且關(guān)上了門窗。
接著,幾名李景隆的親衛(wèi),無聲的出現(xiàn)在門外,對著一群從大門進來的武人虎視眈眈。
有人正要抽刀呵斥,卻猛然在人群之中發(fā)現(xiàn)了李老歪。
正是李老歪帶著那些人,緩緩的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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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都三年了!”
看著昔日的袍澤,李景隆忽的有些失落,也有些感慨,笑道,“下面的兄弟們,還好嗎?”
“呃....”
忽的,熊本堂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而后他低聲道,“這次卑職除了進京述職之外,也還要....”說著,他咬牙道,“若是有面圣的機會,定要幫下面的兄弟們說話!”
李景隆的表情也凝重起來,“怎么了?可是受了委屈!”
“您不在!兄弟們能不委屈嗎?”
熊本堂跺腳,“洪武二十年出塞那一仗,咱們肅鎮(zhèn)的兵馬出去的最多,先頭幾場死仗爛仗都是咱們打的。光是千戶,就死了六個.....”
“還有,涼國公一到甘肅,就開始籌措軍糧!”
“兄弟們好不容易家里攢了點糧食,都他媽成軍糧了?”
“打仗的時候,甘州六衛(wèi)的男人都去了,家里的地差不多荒了七成,而且一荒就是一年半!”
“您在的時候,商隊的稅,甘州城的稅,多多少少都能補貼兄弟們點!”
“從涼國公一去,這錢...兄弟們再也沒見著半點!”
他越說越是悲憤,“這他媽的也就算了....可戰(zhàn)后表功!功勞都是涼國公的人立的,咱們這邊就落下個苦勞....兄弟們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閻王殿上走一回??勺詈笾荒芸粗鴦e人升官發(fā)財,練軍餉都拿雙餉!”
“咱們肅鎮(zhèn)就是后娘養(yǎng)的!”
李景隆聽得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竟有這事?”
而后,他猛的看向范從文。
但后者卻低頭喝湯,沉默不語,目光躲閃。
顯然是有事瞞著李景隆。
“卑職氣不過,曾問過涼國公的裨將,為何要如此厚此薄彼!”
熊本堂繼續(xù)咬牙道,“人家說,誰讓咱們不是涼國公的嫡系?嘿嘿,咱們肅鎮(zhèn)先是老宋國公打出來的,然后是您建起來的....跟他們不是一條心,媽的!媽的!讓咱們賣命的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
說著,偌大的漢子,竟然眼眶都紅了,“公爺,您給咱們做主!”
“這事,其實老熊早跟學(xué)生溝通過!”
范從文這時,慢慢的開口,“肅鎮(zhèn)的人不知道,您從肅鎮(zhèn)回來不久,就進了....鎮(zhèn)撫司!”
說著,他嘆氣道,“學(xué)生是想著,這幾年您一直在風(fēng)口浪尖上,有些事還是回避的好!”
“回避什么?”
李景隆砰的一拳砸在桌子上,“你當(dāng)我李某是何許人?自家兄弟受了委屈,我就干看著?”
“鎮(zhèn)撫司?”
熊本堂驟然一愣,腦中突然想起李景隆在肅鎮(zhèn)時的所作所為,頓時嚇得臉色煞白。
“公爺,卑職不該給您添堵......”
“我趕緊讓兄弟們都回去.....”
“什么話?”
李景隆白他一眼,頓了頓,“明兒我府上設(shè)宴,宴請兵部尚書,你要作陪!然后把這些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他!”
“明公!”
范從文在旁道,“如此一來,事就鬧大了呀!你和涼公,可真成了生死仇敵了?”
“他喝我兄弟們的兵血,把我兄弟們好不容易攢的那點家底都敗了!”
李景隆怒道,“讓我的兄弟們用血染紅他的蟒袍,給他的人做嫁衣,掙軍功,我他媽跟他難道就不是生死仇敵了?”
說著,他滿腔悲憤,“當(dāng)年,我就是想讓肅鎮(zhèn)的兄弟們過幾天好日子,多吃幾頓白面。就有人說我故意在軍中籠絡(luò)軍心,說我拉幫結(jié)伙!”
“可現(xiàn)在....他們明晃晃的不把我的兄弟們當(dāng)人,我李景隆豈能坐視不管?”
“老熊....”
李景隆大聲道,“肅鎮(zhèn)的事就是我的事!”
說著,他捶著自已的心口,“這事,我還就管定了!你去跟兵部尚書說你的委屈去,我去皇上和太子面前打擂臺去!哼,大不了...我他媽這頂世襲罔替的公爵帽子不要了!也不能讓我的兄弟們,白白受了氣!操!”
咚!
話音落下,門外重重有聲。
吱嘎,李景隆起身推窗,驟然一愣。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零星飛雪。
屋檐之下,十?dāng)?shù)名穿著武人常服的西北漢子,悲愴的跪在地上。
當(dāng)李景隆的臉孔露出來的時候,他們齊聲哽咽,“大帥!”
“毛寶...”
“脫歡...”
“李大苦...”
“陳朝先....”
“楊大個子...”
“李疤瘌.....”
李景隆眼神激動,口中念出一個個熟悉的名字。
這些人,有的是他從遼東帶去的蒙古兵,有的是他在肅鎮(zhèn)時提拔的本地將領(lǐng)。
哐,他奔到門邊,推開房門,“屋里來,外邊冷!”
說著,對外喊道,“酒呢,肉....”
正說著,就見李老歪已是帶著幾個親兵,拎著熱乎乎的銅鍋子往這邊趕,后面還有人包著兩盆切好的羊肉。
“大帥....”
漢子們一進屋,猶如當(dāng)年一般,雙手揣進袖子中,挨著墻蹲了一地。
“都坐下說!這臭毛病還是沒改!”
李景隆拎起一人,笑道,“陳朝先......你爹是陳老五,哈哈哈!他還好嗎?”
“我爹?”
陳朝先臉色暗淡,“洪武二十一年.....涼國公抽調(diào)咱們甘州六衛(wèi)的兵馬去遼東出塞,在慶州戰(zhàn)死了!”
李景隆臉色一僵。
忽然,就聽李大苦也跟著嘟囔道,“我妹夫,也戰(zhàn)死了....尸骨還在遼東那邊,沒拽回來!兩千來里地....真是拽不回來!我妹子...打了我兩巴掌......外甥跟我要爹....”
“說肅鎮(zhèn)騎兵精銳!”
毛寶緩緩道,“呵呵,可調(diào)的全是咱們甘州六衛(wèi)的兵馬!一萬多人過去,起碼沒了三千人....沒的人,撫恤都沒拿齊....”
“卑職也鬧不清楚,為何非要咱們的兄弟當(dāng)先鋒!”
脫歡抬頭,臉上帶著幾分茫然,“茫茫大雪,凍死了許多呀!遇著敵人,往死里沖......”
“咱們本就連日趕路,走了一個月.....早就累了....”
“一口氣撐著,往死里沖!”
“可功勞呢?”
咕咕咕咕.....
李景隆拎起酒壇子,許久不曾飲酒的他,也給自已倒?jié)M。
此刻他心中,堵著一口氣。
有陰謀...
絕對有陰謀在其中......
然后舉碗,至自已的眉前。
嘩....
半碗酒傾瀉而下,“這一碗,李某敬......沒了的弟兄!”
而后他看著眾人,咬牙道,“我來管...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