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私房菜?”
乾清宮中,朱元璋看著蔣瓛遞上來的奏報,聲音低沉,“那是哪?”
“四牌樓大街,一處不對外,專門做私家菜,一天只招待一桌客人的私廚!”
蔣瓛伏低身子,開口道,“是江夏侯所養(yǎng)的外宅所開!那外宅,原先是秦淮河上的花魁,后被江夏侯用一萬五千兩銀子贖了身!”
“多少?”老朱咬著腮幫子。
“一萬五千兩!”
“老匹夫!”朱元璋罵道,“有錢沒地方花了,買個婊子花一萬五千銀子?他給他爹他爺爺修祖墳,都沒花這么多?狗日的!”
而后,他又問道,“可探聽到他們說什么了?”
“那私房菜也是最近臣才得知,一時半會還插不進人去!”
蔣瓛趕緊道,“只能讓下面人,扮做送菜的,偶爾進去一兩回!”
“今兒都有誰?”朱元璋指著奏報說道,“除了他們,還有誰?”
“原定還有武定侯郭英,郭侯去了京營了....”
“唔!”
朱元璋臉色緩和一些,“老四還是知曉輕重的!”
他頓了頓又道,“誰組的局?”
“據查是江夏侯組的局!”
蔣瓛又道,“連續(xù)兩天,江夏侯都派人給詹大人下了帖子。”
“他吃飽了撐的!”
朱元璋冷臉道,“真是...對他太好了!”
說著,他繼續(xù)冷笑,“一群沒長腦子的蠢貨,還敢在咱的眼皮子底下打連連.....也不知他們是不長記性,還是真的膽子大到沒邊了!”
“主子....另外...”蔣瓛欲言又止。
“說!”
咚,蔣瓛叩首,“密探報,江夏侯每晚都在家吃酒,每次必醉。每醉必罵曹國公....”
“呵呵!”朱元璋突然一笑,“那老貨心眼??!”
“昨天,曹國公派人去了江夏侯府!”
“嗯?”朱元璋瞇眼,“所為何事?”
“討要二爺在其兒子開設的賭場之中贏的銀錢!”
“嘖!”朱元璋不悅,“他.....這么得理不饒人嗎?”
“討到了六十萬兩!”
蔣瓛繼續(xù)道,“二十萬送到了二爺處,四十萬送到東宮....說是給太子爺西巡賞軍的!”
“哦!”
朱元璋頓頓,“咱說嘛,二丫頭那孩子,不能那么不知深淺!”
“前幾日,二爺去了曹國府,申國公鄧鎮(zhèn)也去了!”
蔣瓛又道,“三個人喝了一場大酒,二爺賞了曹國公家公子....”
“這事咱知道!”
朱元璋擺手,“行了,沒事你下去吧!”
說著,他看向蔣瓛,“繼續(xù)盯著,他們一群人在一塊說了啥,要干啥,你要事無巨細的報上來!”
“遵旨!”
蔣瓛再次叩首,跪在地上,緩緩向后爬去。
“等會!”朱元璋的聲音再次響起。
“曹國公最近...家里有什么動向?”
蔣瓛忙道,“曹國公每日就是去衙門,然后回家...其余人等一概不見。”說著,他頓了頓,“曹國公夫人最近身子好像不大好,家里隔三差五就去藥房抓藥,還讓太醫(yī)院的戴先生去了幾次!”
“戴先生每次去,都是長吁短嘆的出來!”
“據說.....”
豁然,朱元璋的眉頭緊蹙,“說什么?速速道來!”
“說曹國公夫人的舊病犯了,而且比上次好像還兇險一些。”
蔣瓛又道,“而且臣還聽說,曹國公家子嗣太少,原本夫妻是準備再添個孩子??纱飨壬沁厖s說,曹國公夫人的身子,現(xiàn)在不能生養(yǎng).....”
“哎!”
忽然,朱元璋嘆口氣,立著的眉毛垂了下來。
“昨兒下午,曹國公派人去了棲霞寺!”
蔣瓛繼續(xù)道,“早些年,曹國公府的老夫人,曾在棲霞寺吃齋念佛住過一段時間,曹國公派人送了兩千銀子用作香火錢...”
“全是這些雞毛蒜皮的事!”
朱元璋突然怒道,“人家給寺廟香火錢,你報來作甚?”
“這....”
突然聽出皇帝的話中,帶著幾許惱羞成怒,蔣瓛趕緊叩首,“奴婢就是一顆忠心,事無巨細都報給主子!”
“還有嗎?”朱元璋又道。
“今兒一大早,曹國公就帶著兒子,出城去了!”
蔣瓛又道,“說來到年了,去上墳!”
朱元璋沉默了....
似乎過了許久,他才有些無力的說道,“知道了,下去吧!”
待蔣瓛下去,朱元璋站起身走到窗邊。
窗外.....一片蕭索。
不遠處的御花園中,幾株梅花,孤零零的開著。
~~
吱嘎...吱嘎...
馬車的車輪,壓過地上的積雪。
而后,在高大的石拱門前停住。
早接到消息的守陵老仆,已是躬身站在門外,垂手等候。
“老爺,倒了!”
李小歪跳下車轅,把腳踏的凳子放在地上,然后掀開車簾。
車廂之中,李景隆一身灰色的棉袍,頭發(fā)隨意的用木簪扎著,碧璽念珠掛在胸口。
他的兒子李琪 ,正趴在他的腿上呼呼大睡。
“起來了兒子!”
李景隆兒子臉上捏了一把,而后看著李小歪,“跟你說多少回了,把圍脖帶好,你看你臉都凍紅了!”
“戴著圍脖,腦袋不方便了!”
李小歪笑道,“爹說了,給老爺趕車,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你可別聽你爹的!”
李景隆抱著睡眼朦朧的兒子下了車,笑道,“你爹呀,榆木腦殼!”
“小的來抱著少爺!”
李小歪伸手,把李琪接了過來。
卻不想李琪卻喊道,“小歪叔......我要騎頸頸...”
“好嘞!”
李小歪一笑,直接把李琪放在肩膀上,然后仰臉笑道,“少爺,您可坐好嘍,掉下來呀,就是一頭包!”
“咯咯咯!”
李琪抓著李小歪頭上的棉帽子,“你摔了我,回頭老歪爺回來,打你....”
“走吧!”
李景隆溫和的笑看他們,對守陵的老仆說道,“把車上的紙錢香火帶著....”
~
即便是在冬日,這一片陵墓依舊恢弘。
因為他所占據的,是大明京城,風水最好的地方。
其實三國時吳主孫權的墓,也在左近。
當年,當朱元璋的孝陵和功臣墓開始動工的時候,曾有官員上書,要把孫權的墓給遷走。
朱元璋回復道,孫權是好漢子,叫他給咱開大門!
“小歪,家里預備了媳婦沒有?”
李景隆背著手,慢慢前行,小歪扛著李琪,緩緩在后。
“我娘說,鄉(xiāng)下有個表姐,是我小舅舅家里的.....”
李小歪有些羞澀,低聲道,“我娘說,小表姐長的可周正了,白白胖胖的....”
“你喜歡胖的呀?”李景隆逗他。
“呵!”
李小歪靦腆一笑,“我啥都行!”
“舅舅家的?親舅舅?”李景隆又道,“那也太近了點....”
“我娘說了!”李小歪大聲道,“姑表親姑表親,打斷骨頭連著筋。姑表親做親最好了....”
“姑表親,打斷骨頭....”
李景隆重復著這句話,而后突然冷笑,“連著筋?哈!”
~
唰唰唰....
竹篾的掃帚,將李文忠和畢氏的合葬墓前的積血,掃的干干凈凈。
咚咚咚...
他回頭看去,就見李琪正在李小歪的指引下,撅著屁股咚咚叩頭。
小孩子應該不知什么是死亡.....
“老太太!”
李小歪也跪下,“老太爺,少爺來看您二位,給您二位磕頭呢!”
陡然,李琪那原本還懵懂的臉,突然眼眶通紅就掛上了淚。
然后咧嘴,哇的就哭了出來,“奶奶....奶奶....孫兒想您啦....嗚嗚嗚!奶奶,孫兒的布老虎舊了.....娘縫的沒您好...”
唰!
李景隆別過頭去,輕輕擦拭自已的眼角。
小孩,其實什么都懂!
他忍著淚,把貢品擺在墓前。
然后緩緩跪下,重重叩首。
他沒有去看李文忠的墓碑,而是盯著顯考妣之中的妣字下面,畢氏的名字....
心中無聲暗道,“娘,快了!洪武二十三年過去了,明年....后年......兒子記著您老的話,要么不做...要么....”
想著,他抬頭。
一縷陽光,正好落在他的臉上。
融化在他的眸子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