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成可在?”
天,有些快亮了。
但就是這似亮未亮的時候,才是一天之中,最為混沌朦朧的時候。
藍玉的親兵藍闖快馬至水門關(guān),剛到城門前,就對著半睡半醒的兵丁低聲喝問。
“誰?”被驚擾了的兵丁一愣,然后馬上握緊手中的兵器。
“我在這?”
“都他媽繼續(xù)睡!”
一個聲音響起,而后一個漢子,從黑影之中現(xiàn)身。
而后快奔幾步,跑到藍闖馬前,低聲道,“公爺呢?”
“準備好了?”藍闖皺眉問道。
“還用您說?”
石成捂著嘴,壓低聲音,“一艘快船,就在碼頭邊上停著呢,風帆早豎起來了,水手也安排好了!”
“好!”
藍闖大喜,調(diào)轉(zhuǎn)馬頭。
不一會,就見數(shù)十人或是從馬上下來,或是從車中出來,直奔碼頭。
石成轉(zhuǎn)身帶領(lǐng)眾人,踩著木頭的棧橋,奔向水中靜靜??康姆?/p>
“咚咚咚!”
突然間,走在最前邊的藍玉,心猛的跳的厲害。
他不由得看向身前帶路的,昔日的馬夫,低聲道,“怎么停這么遠?”
“冬天水少....太靠前的地方不方便出灣!”
石成說著,快跑起來,“公爺,也就幾十米的道兒了,小人先去通知水手!”
說著,甩開大步,咚咚咚咚的跑向前方。
~~
“籍田是大事,萬事農(nóng)為先!”
奉天門前,皇帝的聲音依舊低沉。
而天色,終于泛出了光,依稀能辨認出,藏在云后的太陽。
“今年的籍田,皇太孫代朕祭奠先農(nóng)....”
說著,朱元璋的目光再次轉(zhuǎn)動,“誰還有本奏?”
奉天門前,有些寂靜無聲。
突然,一個聲音響起,“臣有本奏!”
緊接著就見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蔣瓛出列,跪在地上大喊道,“臣檢舉涼國公藍玉,密謀造反!”
嗡!
平靜的奉天門下,頓時炸開了鍋。
“臣接到密報,涼國公藍玉,正準備帶著黨羽,在您二月十五出宮籍田之時,引兵郊外,行謀逆之事!”
嗡!
群臣再一次炸了。
“他要弒君!”
蔣瓛繼續(xù)大喊,“涼國公藍玉,豢養(yǎng)義子暗藏府內(nèi),更有鐵甲強弓勁弩無數(shù)?!?/p>
“臣還接到秘報,早在洪武二十一年,捕魚兒海之戰(zhàn)后。藍玉私藏元主嬪妃,行淫邪之事,以至元主之妃,羞憤而死!”
嗡!
嗡!
奉天門下,沸騰了。
“藍玉可在?”
朱元璋的聲音再次響起。
~~
“快點,跟上!”
藍玉回頭,對著身后腳步踉蹌的女人們低吼。
但卻猛然間,從妻子的眼神之中,看到了恐懼。
他下意識的轉(zhuǎn)身,看到了??吭诎哆叺拇?。
看到了自已昔日的馬夫,躬身站在兩個人的身前,卑躬屈膝滿臉諂媚。
“李景???”
“鄧鎮(zhèn)?”
藍玉站在原地,怒目圓瞪,大手微微顫抖。
他被人賣了,被自已信任的,昔日的馬夫給賣了。
咚咚咚咚...
與此同時,一陣急促的腳步從四面八方響起。
無數(shù)甲士,從船上沖到棧橋之上。在藍玉的身后,一隊騎兵快馬包抄。
他們一家人,被堵住了。
~
“涼公!”
李景隆一身布衣,背著手,碧綠的念珠在他的指尖微微晃蕩。
“回去吧!”
他說了一句,看向藍玉,“回去!”
一聲回去,藍玉全明白了。
他自以為沒有辦法的辦法,在別人的眼中,其實就跟耍猴差不多。
對,他就是那只被皇帝耍的猴子。
自以為聰明,結(jié)果上躥下跳丑態(tài)百出。
“您走不了!”
李景隆又低聲道,“京城內(nèi)外,都是....兵馬司和巡防軍。您的一舉一動,早就在我們眼中。更何況...”說著,他又是嘆息,“難道您不懂嗎?任憑你什么樣的英雄,可一旦敗落....就會成為眾矢之的。沒人,會幫您的!誰都想用您,換半生的富貴!”
“你...你們...”
藍玉面色猙獰,突然大笑,“哈哈哈哈,我就說,他姓朱的是要我殺我全家,哈哈哈哈!他媽的,他要殺我全家...哈哈哈!”
而后,他又驟然大吼,“擋我者死....”
“殺...”
親衛(wèi)藍闖怒吼一聲,帶著十幾名藍家最為忠心的親兵,縱刀直沖。
“哎!”
李景隆微微搖頭,緩緩后撤半步。
呼!
卻是一陣風,從他身邊掠過。
是數(shù)名穿著全副重甲的武士,也開始了沖鋒。當先一人,手中的斬馬刀,對著藍闖當頭劈下。
藍闖閃身一躲,卻砰的一下。
正被另一名全甲武士撞在了胸口,他手中的長刀下意識的揮舞。
滋啦...卻只是斬出一片火花。
他失去重心倒下,掙扎著想站起來,卻瞳孔一縮。
又是一名沖過來的全甲武士,手中的刀尖倒轉(zhuǎn),對準他的脖頸。
噗!
鮮血飛濺,藍闖下意識的抱緊甲士的小腿,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帥,快跑!”
~
一個照面,僅僅一個照面。
跟著藍玉南征北戰(zhàn)十數(shù)年的親衛(wèi),死傷滿地。
不是這些人不夠勇武,這些人在戰(zhàn)場上都是以一敵百的好漢子。
但此刻他們身上沒有重甲....沒有長兵器...沒有戰(zhàn)馬....
噠噠噠,藍玉身后,沖刺而來的騎兵速度放慢,手中的騎弓拉開,箭鋒閃亮。
“大帥...”
一名血泊之中的親兵,捂住被豁開的肚子,痛苦的在地上爬行,“跑哇,快跑.....”
“我?”
藍玉的眼神之中,滿是痛苦,也滿是猙獰和憤怒。
他看向手持斬馬刀,立在棧橋上的十幾名全甲武士。
就在剛才電光火石之間,這些人彼此之間的配合藍玉看的一清二楚。
精銳中的精銳,比他的親衛(wèi)更要精銳。
“你們是誰??”藍玉怒吼。
咔嚓!
卻是手持斬馬刀的甲士掀開面罩,露出一張蒼老的臉。
藍玉瞳孔一縮,“郭英?”
噠噠噠...身后馬蹄再次靠近。
藍玉猛的回頭,就見馬上的騎士也拉下面罩。
“平保兒.....”
一人在前,斬殺了藍玉的親衛(wèi),是武定侯郭英。
一人在后,領(lǐng)著騎兵包圍,乃是朱元璋的養(yǎng)子,皇城內(nèi)衛(wèi)親軍指揮使鷹揚衛(wèi)指揮使,平安。
“涼公...”
郭英低聲道,“轉(zhuǎn)身,回去吧!”
“我回你媽....”
驟然,一直抽刀護著母親和妻子的藍鬧兒大罵一聲。
手持長刀,如獅子搏兔。
但下一秒....
呼!
郭英身后,槍出如電。
一名全甲武士手中的長槍,蜻蜓點水的在藍腦兒胸口點了一下。
咚!
藍腦兒捂著心口,跪了下去。
咔嚓咔嚓...
那武士丟了長槍,抽出腰間的寬劍。
“呃....荷荷....”
藍腦兒口中,鮮血不斷的溢出。
他艱難的抬頭,“我日你...”
呼!
咚!
寬劍發(fā)出破空之聲,藍鬧兒人頭高高飛起,重重落地。
“兒子....”
死一般的沉寂當中,藍玉的聲音悲憤而又凄涼。
他兒子的頭顱,正落在他的正前方,一雙眼睛...還睜著。
“兒子...嗚!”
“涼公!”
李景隆轉(zhuǎn)身,大吼,“回去,回家去,行嗎?”
“哈哈哈哈!”
聽見這話的藍玉,仰頭含淚大笑。
“我哪還有家?朱重八要殺我全家!”
說著,他唰的一聲抽出腰間百戰(zhàn)寶刀。
“徒勞無益!”郭英搖頭,“再說,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但下一秒,所有人都是齊齊一震。
藍玉的刀,竟然橫在了自已的脖頸之上。
“我藍玉一輩子.....從沒臨陣退縮過!”
此刻的他,格外的平靜,目光格外明亮。
“如今,要我投降?”
“去你媽的!”
“誰都不能讓我投降,皇帝也不行!”
“我的命,我自已做主!”
“一死而已,老子死了八百回了.....”
吼著,他驟然回頭,對著皇宮的方向吶喊,“朱重八,你兔死狗烹殺害功臣,注定遺臭萬年!哈哈哈哈.....老子在陰間等著你,到了陰間,你可不是皇帝!”
“你家的江山,也不會長久!”
“朱重八,我們這些人...詛咒你!”
噗!
咚!
鮮血噗噗的噴涌,藍玉單手持刀,單膝跪地,一動不動。
“涼公....”
李景隆大步上前。
“你...”
就聽藍玉的口中,發(fā)出含糊的聲音,“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瞬間,想要去拉藍玉的手一頓。
這話,當年李善長也對他說過。
而且,他信!
咚!
藍玉的身體,終于倒下了,刀也無力的跌落地上。
其實,這樣的結(jié)局對他而言,是圓滿了。
若真把他送到錦衣衛(wèi)的天牢之中嚴刑拷打,受盡屈辱,還不如就這么壯烈的自已了斷。
起碼,他走的方式,是條真漢子。
“哇...”
一聲啼哭,從襁褓中傳來。
李景隆轉(zhuǎn)頭去看,卻聽耳邊,平安冷冷的開口,“都殺了!”
呼呼!
張開的弓箭,呼嘯而出。
李景隆的身子猛的一縮,捂著臉轉(zhuǎn)身。
藍家的女眷孩子,已倒在了血泊當中。
這時,李景隆抬頭,天...亮了!
~~
“公爺公爺!”
棧橋之上滿是人血,腳步濕滑。
水門關(guān)百戶石成,躬身湊到李景隆身邊,諂媚道,“小人這是立功了...以后小人就唯公爺您馬首是瞻!”
“哦!”
李景隆看著,藍玉的尸首被人用布包裹了,裝上馬車,淡淡的點頭。
“公爺公爺....”
“你叫啥來著?”
鄧鎮(zhèn)背著手過來,挖著耳朵問道。
“小人石成.....”
“哦!”鄧鎮(zhèn)點頭,“曹國公是不是答應你榮華富貴了,所以你才...背主求榮?”
“呃...呵呵!”石成干笑,“是,不過小人是棄暗投...”
唰!
冷冽的刀鋒閃過。
又是一顆頭顱落地,死不瞑目。
鄧鎮(zhèn)將刀,收入刀鞘,看著倒下的石成,呸了一口,“背主之人,豈能留你!”
說著,他解下腰刀,扔給邊上的親兵,“這把刀扔了......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