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真的?”
紫禁城,乾清宮。
跪著的曹泰,耳邊傳來朱元璋冰冷且蒼老的聲音。
明明已是四月,可乾清宮中的窗簾卻都拉著,殿內(nèi)半點都不透風(fēng)。更是隱隱之中,好似有一股莫名的味道,在鼻尖縈繞揮之不去。
“回皇上,臣于昨晚在秦淮河王家皮影班,見著了蔣瓛以前安插的幾名暗鬼!”
曹泰叩首道,“據(jù)臣再三確認,這些應(yīng)該是真的!”
“哦!”
朱元璋淡淡的點頭,聲音之中沒有任何情緒。
“起來吧!坐那兒!”
“是!”
曹泰垂手起身,半個屁股挨著圓凳坐下。
這時他才看到了皇帝的臉,但轉(zhuǎn)瞬之間他又馬上低下頭,不敢再去看第二眼。
皇帝的白發(fā)凌亂的散落著,遮著右邊的半張臉,頭發(fā)的縫隙之間,皇帝的右眼竟有些渾濁。那雙曾經(jīng)有力的大手上,也滿是觸目驚心的斑點,一塊一塊。
“除了這些沒別的了?”
“暫時就這么多!”
曹泰再次起身,躬身道,“臣擅自做主,給暗鬼們都加了官,讓他們繼續(xù)在潁國公府,宋國公府,定遠侯府繼續(xù)盯著!”
“加的好!”
朱元璋點頭,“忠心的人,自是要給大官做!”
說著,他看向曹泰,“詹徽私通燕王的事,查清楚沒有?”
曹泰沉默片刻,“臣,沒去查!”
“哦?”朱元璋罕見的沒有發(fā)怒,反而微微疑惑。
“第一,人都死了,死無對證!”
“第二,太孫千歲不讓查,怕您老傷心!”
“第三.....”
曹泰抬頭,正色道,“這是皇家的家事,臣乃是外臣!”
作為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他忠的...其實是皇帝,也只能是皇帝。
哪怕皇太孫再三交代不能告訴皇帝,可這樣的秘密,他必須告知。
“你...”朱元璋的聲音依舊慢慢的淡淡的,“很好!”說著,他嘆口氣,“很明事理。不像有的人,一點都不壓事,唯恐事情鬧的不夠大!”
他老了,實在是沒有精神和心思,更沒有精力,也不愿意,看著兒子和孫子折騰起來。
他也累了,也像是尋常老人一樣有些看開了。有些事既然阻止不了,那就讓后人自已解決吧!
“李景隆那邊?”
朱元璋忽然問道,“可有什么消息?”
“四月初,肅鎮(zhèn)互市,有銀結(jié)余兩萬七千兩!”
曹泰躬身道,“曹國公命人,將此銀送至平?jīng)雒C王府!”說著,他頓了頓,又道,“他說甘肅貧苦,這點銀子給肅王過日子使!”
“哈?”
朱元璋咧嘴一笑,點頭道,“他....還是有人情味兒的!”
其實嚴格來說,李景隆把邊關(guān)互市結(jié)余的銀錢給藩王,有些不合規(guī)矩。但正如李景隆所說的,甘肅那地方,遠不如其他皇子的封地。肅王名下的田產(chǎn)少,且是邊陲之地,日子過的遠不如其他皇子藩王。
李景隆這份不合規(guī)矩的舉動,在老朱心中,卻是非常的妥帖。
“好好當(dāng)差!”
朱元璋又看看曹泰,“咱虧不了你!”
“微臣叩謝天恩!”
“去吧!”
朱元璋輕輕的擺手,而后見曹泰一步一步退出殿外,轉(zhuǎn)頭道,“預(yù)備些酒菜,叫傅友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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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是傅友德踏入乾清宮之后的第一感觸。
那是一種,處在一個很久都沒人待過的地方,那種空曠寂寞孤獨的冰冷。
“老臣傅友德,叩見吾皇....”
“起來!”
朱元璋的聲音從角落傳來,他肩膀微微塌著,坐在圓桌的邊上,手中拎著一把酒壺,“咱想喝酒了,可一個人喝寡酒沒意思,就想著叫你!”
傅友德起身,上前幾步,“老臣也是許久沒和皇上....”
說著,他陡然一驚。
他也是許久沒有見到皇帝,此刻驟然發(fā)現(xiàn)皇帝竟然比以前蒼老了數(shù)倍。
“咋?”
朱元璋斜眼看著傅友德,“咱臉上有花?”
“皇上!”
傅友德猶豫片刻,“老臣看您,臉色不大....”
“這個歲數(shù)了,臉色能好就他娘的見鬼了!”
朱元璋說著,把酒壺放在桌上,“坐下,喝!”
傅友德雙手捧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吃菜!”
朱元璋又道,“這羊,是曹國公讓人專門從甘肅趕著來京城的,說那邊的羊,煮著吃最好。這甜糕上的葡萄干,果仁,核桃啥的,也都是甘肅那邊來的。也就是你,換做外人,咱還不一定讓人拿出來!”
傅友德心中忐忑,嘴上笑道,“今日老臣有口福了!”
“其實想想咱們這輩子!”
朱元璋繼續(xù)倒酒,且示意嚇得站起身的傅友德安心的坐著。
他笑道,“咱們這輩子死人堆里打滾,閻王殿上耍潑,雖說現(xiàn)在都是榮華富貴享受著??勺屑毾胂耄蹅冞@輩子,也沒吃過啥好玩意!”
“呃!”
傅友德干笑兩聲,“老臣行伍之人,口腹之欲沒那么強,能吃飽就成!”
“這一點你就不如湯大嘴!”
朱元璋又是笑道,“那老貨,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沒吃過吃什么。前幾天還跟咱上折子,說他家里的干海貨沒有了。讓咱賞他幾斤大海米,他奶奶的!”
“呵呵!”
傅友德心中一邊琢磨,一邊開口道,“信國公老而純粹...”
“你這詞兒用的好,純粹!”
朱元璋也拿起酒盅,喝了一口,“人呀,就是要純粹些!不能表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
驟然,傅友德心中一慌。
這兩年,他們這些僥幸逃過李善長案,逃過藍玉案的武人勛貴們,其實暗中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過著。好似頭上隨時都懸著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掉下來。
對他們而言,這樣的日子....哪談得上榮華富貴?幾乎就等于是折磨!
“咱為啥這些年大嘴一直那么好,可不單因為他是咱的鄉(xiāng)親!”
朱元璋說著,又端起酒杯,“就是因為他..純粹!”
傅友德也馬上舉杯,“信國公,是臣等..楷模!”
“哈哈!”
朱元璋突然一笑,“哦,你想學(xué)他?”
頓時,傅友德的手僵住了。
“因為他坦蕩,才能做到..純粹!”
朱元璋放下酒杯,冷眼看著傅友德,“你在平定云南之后,私下留了三百匹戰(zhàn)馬,有這事吧?”
“這...”
傅友德陡然驚起,而后馬上跪倒,“當(dāng)時臣麾下親衛(wèi)缺馬...”
“咱問你,有沒有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