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朱由校的木匠房……
余令仿佛看到了趙大學士的工作間,目之所及之處全是工具。
光是刨木頭的刨子都有幾十種。
大小型號的鑿子數(shù)不勝數(shù)!
朱由校做的東西很多。
看著物架上的那些木制品就能清楚的看到朱由校手藝的進步,由開始的木雕到眼前的玲瓏剔透。
如今的朱由校好像在研究結構。
這個學問余令嘴上能說,做起來屁都不會。
榫卯結構連接的按壓銅鎖余令都看不懂,朱由校搞的這些好像比那些還復雜。
木匠做木工是為了生活,朱由校搞這個真的是愛好。
前者是為了生活不得不去做木工,朱由校純粹是興趣使然。
興趣是最好的老師,他的水平是那些木工無法比擬的!
眼前的場景余令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一個宮殿全是這些東西,木制的鍋碗瓢盆都有,這得多愛?。?/p>
“我沒出過宮,這個東西好么?”
望著朱由校在木板上雕鏤出來的一幅古畫,余令認真的想了想,低聲道:
“做舊一番好幾百兩!”
“做舊?”
“嗯,做舊還不夠,如果編一個故事,故事里出現(xiàn)一兩個名人,這個東西可價值千兩,如果在上面刻上“大內(nèi)”,造冊入庫……”
朱由校期待道:“多少?”
“無價之寶!”
“怎么編?”
“很簡單,說這玩意有六塊,集齊六塊就能拼出一塊藏寶地圖!”
“別人不信啊!”
“很簡單啊,李成梁大人的藏寶地圖如何?”
朱由校嘿嘿的笑了起來,別的臣子是勸自已扔掉這些,余令是勸自已去賣錢。
怕賣不上價,還做舊,造冊入庫,編故事......
這種坑人的法子讓他覺得興奮又刺激。
客氏望著余令,望著皇帝,作為乳娘,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今日的皇帝是真的開心。
這些日子她打聽了余令,知道的越多她對余令就越不喜歡,沒有厭惡的理由,就是不喜歡。
她覺得此刻應該是她的兒子侯國興和陛下聊的這么開心。
“送右庶了!”
說罷,朱由校扭頭對著門口的魏忠賢道:
“忠賢,去尚寶監(jiān)一趟,刻字,造冊,按照右庶說的做就行!”
“是!”
余令強忍著內(nèi)心激蕩望著魏忠賢離開。
雖然早都和小老虎猜出來他可能就是魏忠賢,但猜出來和實際見到是兩碼事。
舉個例子就是吳秀忠的老丈人很勢利,乍一聽不是很明白勢利在哪里。
等看到他老丈人變臉的樣子,一下子就明白了。
“右庶,我其實一直有個問題想問!”
“陛下請講!”
“大明其實對文官并不苛責,也談不上苛刻,為何臣子總是說朝廷苛責,應該按照宋制,元制來!”
這個問題余令其實也好奇。
因為余令也發(fā)現(xiàn)文臣就是喜歡跟皇帝對著干。
就像青春期的趙不器,吳秀忠等人那樣,越是不能嘗試的,他偏偏要去試一試。
直到遇到了涼涼君,余令才終于明白為什么。
這種情況很像兩家孩子比自已的家長。
你羨慕我父母的溫柔,我羨慕你父母的大方,都覺得我要活在你家該多好。
“陛下想聽?”
“想!”
“他們希望如此是因為他們就可以不用被君子,優(yōu)雅,廉潔這樣的大義給束縛。
他們可以變得沒有底線且理所當然!”
望著思考的朱由校,余令直白道:
“其實沒有那么復雜,簡單的來說就是可以不要臉,徹底拋去那些惺惺作態(tài),心安理得的展示心底的惡!”
“哦,我明白了!”
朱由校明白的和余令說的差不多。
他的理解使這些臣子想更肆無忌憚的去做他們想做的事情。
“右庶,遼東那里問題真的很大么?”
“不是一般的大,這一次雖然勝了,但丟失的土地我們卻拿不回來。
先前被建奴攻占的各堡全被拆了,咱們大明先前做的尖牙被建奴拔了。
所以,總的來說我們依舊是被動的,他們下一次來會更狠!”
朱由校點了點頭,忽然道:
“我看過袁可立大人的折子,他給我提了七大項足足萬字的建議。
他說這次建奴大敗,他日必侵占遼東半島及沿海島嶼,互市關了,他們就要走海商的道路!”
說著,朱由校忽然從桌子底下掏出一木雕沙盤。
見余令吃驚的望著沙盤上一條條假設的行軍路線,朱由校趕緊道:
“右庶,這是我按照袁大人說的畫出來的,你看對么?”
望著重點標注,余令佩服地點了點頭,這是高手,這木刻的地圖真是太清晰了!
不光清晰,安排也是對的。
登萊旅順口是咽喉之地,這么安排是對的,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只要練兵蹲在那里,只要建奴敢大舉南下……
這里的駐兵就能立刻威脅建奴右翼,甚至掏他們的溝子。
說罷,朱由校又從桌子底下掏出一木雕沙盤。
這一版沙盤,上面的紅線就多了,幾乎標注出了所有草原勢力。
“右庶,這個是我想的!”
朱由校似乎有點不好意思,輕聲道:“炒花的戰(zhàn)報我看了,建奴在鐵嶺打宰賽的戰(zhàn)報我也看了……”
朱由校伸手指著地圖,喃喃道:
“建奴不善水戰(zhàn),我若是努爾哈赤我就會先打草原,打服了他們,收編他們的力量,走先前他們圍困京城的路線選擇南下!”
余令豎起了大拇指,朱由校又咧著嘴笑了。
他笑著笑著忽然嘆了口氣:
“右庶,這個我能看出來的大家也能看出來,可看出來了卻沒法子做!”
“沒錢是么?”
“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咱們大明不是沒人,也不是挑不出來人,而是朝廷沒錢,心有余力不足!”
“慢慢來吧!”
朱由校點了點頭,拿起木雕沙盤又放回了桌子下面。
他只是想驗證一下自已的猜測,滿足一下自已。
因為,此刻的他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走了,用膳去吧,對了,我聽說肖五這個人很有意思,明日散朝之后能不能讓他進宮來讓我看看!”
“他的腦子我擔心……會沖撞陛下。”
“沒事,顧全和他很熟,沈毅也認識他,我的安危我不會不當回事的,右庶你看這個事可以么?”
“好!”
“他在府上么?”
“他在城外的軍營里!”
“我找人去請!”
余令找不出拒絕的理由,余令一直覺得肖五不傻,只是他的腦子不愛思考罷了。
來宮里看看也好,他一直也想來,他說這么大的一個廟,不進來拜拜可惜了.....
見余令答應了,朱由校很是開心。
傻子是藏不住話的,只要余令敢讓肖五來,那就說明余令的心是坦然的。
朱由校知道自已這個法子很不好,容易傷人。
可他是真的害怕,害怕朝中的每一個握著權力的臣子。
用膳開始,余令就不說話了。
甜食余令不吃,因為實在太甜了,其余的食物余令都愿意嘗試一下。
夾菜的魏忠賢忙的滿頭大汗。
皇帝喜歡余令,用膳的規(guī)格很高,桌子自然就很大,夾菜這件事就需要來回跑。
魏忠賢今年五十三了……
他這來回夾菜,圍著桌子轉(zhuǎn),余令看哪個菜他就夾哪個,他還要服侍皇帝.....
魏忠賢也納悶。
陛下請其他臣子用膳他也服侍過,都是夾眼前的菜,淺嘗輒止。
時間用來多是和皇帝聊天,說政事。
余令倒好,不說話,悶頭吃。
悶頭吃就算了,余令還點評菜的味道如何,讓皇帝也嘗嘗.....
腰花炒的好,昨晚用腰了,今日剛好有。
這肉丸子也不錯,明明是素菜做的,卻能吃出肉香來。
“右庶?”
“陛下莫怪,萬歷爺請我用膳的時候我就是這么一個吃相,臣是小門小戶出來的,能吃上這些的機會很少。”
朱由校笑了笑,他聽的出來余令說的是真話。
余令沒說假話,這種規(guī)格的宴席這是他第三次吃,平日是吃不到的,就算去參加的鹿鳴宴的規(guī)格也不低。
但和這個相比……
吃飯的碗都沒可比性。
“右庶,你這次從遼東回來,營地里很多人都是九死一生,京城衛(wèi)營我缺人手,能不能給我留一些!”
余令聞言抬起頭,望著朝自已行弟子禮的皇帝,嘆了口氣,很認真道:
“陛下如果放心臣,臣當盡心!”
余令的這句話很放肆,也很大膽,直接把問題擺在了最前面。
朱由校一愣,魏忠賢也是一愣。
“朕相信右庶!”
“那臣就去安排!”
“好!”
接下來的時間里朱由校胃口大開,余令答應了他,那就是余令愿意親近他。
他可是知道袁應泰問余令要過人的……
余令根本就不同意。
這一頓飯,朱由校吃的有點撐了!
“陛下,記得多笑,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圣體為重!”
“先生的話我記著了!”
“臣告退!”
吃完飯余令帶著一包鵝巴子肉離開了。
在出宮門前,余令恰好看到了在指揮人掃地的小老虎,兄弟兩人對視一眼。
兄弟之間一眼就夠了,彼此安好就夠了。
余令走了,朱由校給自已倒了一杯酒,忍著辛辣入肚,這一次依舊是被嗆的連連咳嗽。
可朱由校卻是一飲而盡。
他手底下終于有點人可以用了。
撕開一塊鴨皮,朱由校又喝了一杯酒,此刻他終于明白皇爺爺為什么喜歡看余令吃飯了。
吃飯就是吃飯,就不該吃飯的時候說那些煩人的政事。
“忠賢!”
“奴在!”
“明日朝會之后東廠可以殺人了,殺完了記得抄家,抄的干凈些,朕要看看這些人到底有多少錢?。 ?/p>
“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