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那禁軍小心地抬起頭。
他的上官從后頭疾步趕來,匆匆朝皇帝行了禮,而后便皺眉看向了那個禁軍。
皇帝抬手將上官揮退,這才接著問:“哦,供桌有些新,那又如何?”
“寺廟常年受香火供奉,煙熏火燎之下,不該如此新。小人恐怕……恐怕是有人臨時擺上了供桌。”
這人話里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是明確了,是憂心有人陷害太子。
“你很機靈?!被实巯瓤隙怂?/p>
那禁軍面上立即露出了激動之色。
“有新發(fā)現(xiàn)而沒有擅自瞞下,做得極好。朕會命人去佛像中,再做仔細的查探?!被实坜D(zhuǎn)頭吩咐,“賞他?!?/p>
跟在皇帝身邊的太監(jiān)應(yīng)了聲,立即帶著那禁軍走遠了。
“魏興可帶進來了?”皇帝又問一旁的人。
“回陛下,帶進來了。”
皇帝應(yīng)了聲:“嗯,那便回宮吧。”
皇帝走出天光寺,卻發(fā)現(xiàn)郡王府的馬車還停在那里,正巧了……他目光閃爍,屏退左右,自己走上前去揭起了簾子。
“在等什么?”皇帝笑問。
全然不復(fù)方才在寺中的怒意。
“想起有一事還未向陛下稟報。”
“何事?”
“魏興從夔州返御京,還帶了個外室,那外室給他生了個兒子?!?/p>
這事程念影都是第一回聽見。
丹朔郡王就這樣說出來……那該魏嫣華“繼承”的東西,還能由她來繼承么?
“朕也有一事心中猶疑。”皇帝卻驀地道。
傅翊沒接聲,靜靜等著皇帝往下說。
“廢立太子乃是大事,正如你先前所說,恐引起朝局動蕩。”
傅翊慢慢笑了:“臣愚見,這兩件事如何處置,該是殊途同歸?!?/p>
皇帝先看了一眼程念影,見她渾然什么也不懂,道:“朕亦以為如此?!?/p>
他收回手,那馬車簾帳重新落了下來。
*
魏興這時候被引進了天光寺。
禁軍踢了個僧人起來:“去,你在前頭引路,帶著這位大人前去搜尋可有遺漏之物。”
魏興本來一顆心高高懸起,生怕天光寺找到什么不利的東西,最后反過來指責(zé)他誣告太子。
早知如此只霸個救駕之功也就夠了。何必貪心呢?
那后悔的念頭,在他腦中盤旋而過,緊跟而來的又成了驚喜:“陛下命我前去搜尋?”
禁軍的人冷淡斜他一眼:“嗯。”
那自傲掩都掩不住。
御京中的軍隊便是如此眼高于頂。魏興也顧不上與人生氣。滿心想著自己也能扭轉(zhuǎn)地位……
但他怕有意外出現(xiàn),還是很戒備地多問了一句:“不知太子殿下……”
“陛下一怒,要廢太子?!苯姷娜嗣碱^擰起,“好了,問這么多作甚?快去做你該做的事?!?/p>
魏興應(yīng)著聲,腳步輕快地往前踏去。
那一刻,他腦中也閃過了,陛下為何派我去搜查的念頭。
但緊跟著他就自己找到了答案——因為夔州也好,御京中追查私情也好,他都在其中起到了關(guān)鍵作用啊!牽連深到這種地步,自然要將這樣的事交給他。
他走進大殿,又走進佛像后的暗道。
“點火。”他聽見了兩個字。
那一剎,他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點什么火?
魏興還未有動作,那引路的僧人已經(jīng)轉(zhuǎn)身撲了回去,但只聽“咚”一聲巨響,暗道門重重扣上。
他們……出不去了?
出不去了?
“來人!”他也大力叩打起門。
但那門何等沉重,既推不開,也好似隔絕了聲音。
那僧人絕望之下沿著樓梯往上奔去,魏興無法,也只能跟著先往上走。
一路來到平臺,他從佛像的雙眼看出去——身披甲胄,面孔冷淡的禁軍揮動雙臂,無數(shù)火把飛進殿中,撞上什么便引燃什么。
火光映亮周遭,帶給魏興無邊的恐懼。
“一定是哪里弄錯了?我還未出去!我還未出去!我有救駕之功!”他大聲嘶吼。
禁軍首領(lǐng)立在殿門口,聽見這般嘶吼,抬頭看了他一眼,隨后抽了一支箭,撕下布條纏上,再以火把點燃。
搭弓,射箭。
直逼佛像的雙眼而來。
魏興驚恐地大喝一聲,躲避不及。
原來火要點燃一個人當真這樣容易……魏興就地一滾,哀叫起來。
他驀地想起了今日的一個細節(jié)。當時他那原配夫人點火自焚,丹朔郡王妃第一個沖去踢開了門。后來未救得了人,她被郡王扶回來,第一句話是對誰說的……
對他的女兒……
“是丹朔郡王要殺我是不是?啊啊啊啊……”魏興拍打不盡火苗,那火苗吞了他的眉毛、頭發(fā),疼得他再難按住慘叫。
“啊?。「雕?!傅翊!果真佞臣也!啊……”
隨著一聲悶響。
殿門也被人關(guān)上了。
這廂郡王府的馬車終于動了。
它緩緩駛離天光寺,隱約可聽見外間傳來的:“走水了!天光寺走水了!”
“快救火!”
程念影扒在窗前,看著天光寺上空一縷縷煙塵飄起,她緊繃得顯得冷漠的表情,這才松緩了許多。
魏興死了。
“想不想再去一趟魏家?”傅翊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程念影慢慢抬頭,發(fā)出了一聲:“嗯?”
傅翊見她興致不高,接著道:“我以為你會想要在事后,再安撫魏家姑娘幾句?!?/p>
程念影垂下眼:“我不善安撫他人?!?/p>
“是么?”傅翊倒不這樣以為。
他道:“你若帶個喜訊與她呢?”
程念影終于是點了下頭。
傅翊便卷起簾子,朝外頭吩咐了一聲。
吳巡得令頗為驚異,暗暗嘀咕,怎么還去魏家?
*
彼時仍停在魏家府門外的小馬車里,男童已按不住想出去了:“我想爹,爹怎么還不來?”
珍娘一把抱住他:“別急,你爹不是說了,很快便能好了?很快咱們便能過上好日子了。”
“可我餓了?!?/p>
“這里也悶得很?!?/p>
“方才好多人從門口走了……他們都是什么人?”
珍娘答不上來。
她哪里知道呢?
“這里不是我們家嗎?我們?nèi)枂柧秃昧?!”他跳下馬車,便往門口沖去。
珍娘攔不及,只能匆匆跟著到了門口。
“你是誰?”下人黑著臉將他攔住。
“我叫魏義慶,我是爹的兒子?!?/p>
“你爹是……”下人已經(jīng)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魏興!”
魏嫣華還跪在蔣氏的身旁,為母親更換衣物。
下人便是在這時候來到了她跟前稟報。
“我父親在夔州的外室,還帶了個兒子……”魏嫣華面色冷得發(fā)青。
“我娘躺在這里,卻有新人要登門。”魏嫣華胸口窒痛得大喘一口氣,“走,走!”
待她來到門口,珍娘見她形容憔悴且狼狽,頓時大大松了口氣,出聲道:“嫣華……”
“誰允你喊我的名字?”魏嫣華打斷。
“不許你這樣對我娘無禮!”那叫魏義慶的男童,奔上去踹了魏嫣華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