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歧心中算著時間,想葉韻衣大約回家后,便半握著手掌可憐兮兮回了茜香院。
彼時沈沅珠還在穿她的耳墜,見謝歧掌心有了傷口,無奈翻出了金瘡藥。
“這又是怎么弄得?”
她握著謝歧手指觀察傷口,見像是被利器劃傷,卻并不嚴(yán)重時,一點點把金瘡藥抹了上去。
謝歧見她動作小心,舉止輕柔,一顆心好像泡在溫水里,泡得軟綿綿、燙呼呼的。
“怎么不說話?怎么弄傷的?”
謝歧回神,故作委屈:“與人飲茶,那茶盞質(zhì)量燒得太次,一不小心就碎在掌中了。”
“什么茶盞這樣容易碎?”
沈沅珠瞪他一眼,還想繼續(xù)問,卻被謝歧打斷:“說來,我有些事要問你。”
“問什么?”
謝歧道:“裕金堂的時候,我想幫你要回染譜,你擰我做什么?”
“原是這個?!?/p>
把他的手包扎好,沈沅珠坐在一旁,俏皮地眨眨眼:“謝家想要染譜不是一日兩日了,我也知曉染譜在我手中留不下多久日子。
“可我乖乖送上,與被謝家人偷走是完全不同的兩個結(jié)果?!?/p>
沈沅珠鼓著圓乎乎的臉,滿眼天真:“他們對你不好,若染譜是被偷走的,謝家人在面對你我的時候,就永遠(yuǎn)矮上一頭。
“她們見我們,心里總得虛上三分。我想日后,祖母和母親在你面前,不會再有高高在上之心,畢竟……”
捏了捏謝歧手掌,沈沅珠道:“拿人手短?!?/p>
這話,將謝歧說得一愣,隨即眼眶發(fā)熱。
這世上,怕也就只有沈沅珠會處處護(hù)著自已,想著自已了吧。
謝歧忍不住彎著身子,將頭埋在沈沅珠頸間。
安撫似的輕輕順著他的背,謝歧被哄得十分乖順。
“那你手里沒了染譜,要怎么辦?”
謝歧替她委屈:“那是你母親給你留下的遺物……”
“母親給我留了許多東西,對我來說都是念想,倒不必單單拘泥于幾本染譜。
“至于我,我要染譜又有什么用呢?我一個后宅女子,只要我的夫君好,我便好。
“夫君在,我就在,夫君安穩(wěn),我亦安穩(wěn)?!?/p>
謝歧聞言,將發(fā)熱的眼在她肩頭使勁蹭了蹭,許久后輕聲道:“你如此想是不對的,旁人哪有自已靠得?。磕憧傄魩追中乃紴樽砸鸦I謀?!?/p>
一下下摸著沈沅珠的發(fā),謝歧心里甜得像裹了一層溫蜜水,溫溫甜甜的滋味,將他整個人都泡得發(fā)膩了。
強(qiáng)壓下唇角,謝歧苦口婆心道:“沅珠,世事無常、人心易變,我今生雖不會負(fù)你,但世事總逃不出個‘萬一’?!?/p>
沈父的突然離世,不就是最大的“萬一”?
打亂了沅珠母親的一切安排。
謝歧可保證他今生真心不變,但……
謝歧咕噥道:“今日不知明日事,只要我活著總會想辦法護(hù)你,可萬一……萬一明日天災(zāi)人禍,意外發(fā)生,我自身難保,要你獨經(jīng)風(fēng)霜,你又該如何?”
說到此,謝歧垂眸,心下不寧。
他當(dāng)初投靠元煦,是因走投無路,身后又無牽掛,可今非昔比,他有了軟肋,生了逆鱗,自然想安然下船。
謝歧想了想,微微搖頭:“沅珠,我……我日后會想辦法為你在外藏些產(chǎn)業(yè),以做你安身之用。
“萬一,萬一哪一日我沾了什么災(zāi)禍,你也好有個自保的后路。
“謝家,怕是容不下你?!?/p>
“夫君……”
沈沅珠攬著謝歧的腰,好似萬分感動。
那些動人情話,不過是她隨手拈來,自然覺得謝歧也不過是一時興起。
她不懷疑對方,此時此刻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心的肺腑之言,可真情易變,真心亦同樣有時限。
真心就像庫房中藏著的上等織錦,剛織染出的時候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可日久經(jīng)年,難免變舊褪色,或許等哪日不小心打開,還會發(fā)現(xiàn)早已生了整整一匣子的囊蟲。
她這般想著,自然也沒聽出謝歧話中深意,只是將人緊緊抱住,哄著、安慰著。
兩人如今愈發(fā)纏綿黏膩,又膩歪了好一會兒,沈沅珠才道:“你今兒跟誰飲茶去了?弄得一手的傷?!?/p>
“……”
謝歧張開口,集霞莊三個字在舌尖滾了一圈,又被他狠狠咽了下去。
他很是懊惱地咬著自已的舌頭。
心中既想跟沅珠說他并非一無是處,還在外頭置辦了不少產(chǎn)業(yè),遠(yuǎn)非謝家人想象的那般廢物。
可他幾次三番答應(yīng)給沅珠買首飾,買頭面,買項圈……
結(jié)果到手的生意卻次次都雞飛蛋打,這讓他如何說出口?
自已坐擁好大個商鋪,卻連給夫人買瓔珞項圈的銀子都拿不出……
這實在是,太損他顏面。
想了好半晌,他才懨懨地將吹噓之言咽下,胡亂道:“前日你不是讓我?guī)徒颐妹玫幕槭孪朕k法嗎?”
“嗯?想的如何了?”
謝歧道:“今兒就是跟那人飲茶去了,讓一位在蘇州府里……嘴巴頗碎的人,出去講了幾日姜妹妹好話,如今應(yīng)當(dāng)沒什么問題?!?/p>
今天離開集霞莊前,他隨意問了幾句,云崢說事情辦妥,讓這幾日等著信。
小夫妻正聊著,羅氏說大房那邊派人過來,說想找沈沅珠問兩句話。
“可說要問什么事了?”
羅氏道:“說了,大奶奶派來的婆子說,聽聞您跟姜家夫人很是熟悉,想問您一些關(guān)于姜家的情況?!?/p>
沈沅珠咦一聲:“來得巧了,夫君辦事當(dāng)真穩(wěn)妥,就連你那碎嘴的朋友,也很是可靠?!?/p>
她起身整理衣衫,又重新梳了被謝歧揉亂的頭發(fā),跟著羅氏去了大房。
這兩日,云崢在集霞莊散布了幾次關(guān)于姜早的消息。
這會兒,滿城的冰人、媒婆兒都知道姜家有位蕙質(zhì)蘭心、孝順?gòu)寡诺奈醇薰媚锪恕?/p>
沈沅珠于心中琢磨著,怕是現(xiàn)在花南枝和謝三娘已經(jīng)上了心。
她心中正覺不辜負(fù)周荷的期盼,哪里想謝歧當(dāng)初兩句臥冰求鯉、彩衣娛親,讓云崢硬是給姜早傳出幾分“邪性”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