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他沒有再像之前一樣發(fā)瘋地沖向那無序的深空,與那片災(zāi)厄決戰(zhàn)。
他渾渾噩噩地巡視了整個主宇宙,沿著那動蕩的邊境,跨越著化作廢墟的浩宇,就仿佛一輩子就將這樣結(jié)束。
主宇宙的本源已經(jīng)被吞沒了。
又或者說,那本就是艾雯爵士他們留給那片災(zāi)厄最后的誘餌,因為畫家曾經(jīng)說過,如果情況失控,那他依然有最后的機會,因為祂會在吞噬掉絕大部分的主宇宙之后,再一次地陷入沉眠,就像消化畫家一樣,他也會在消化完這最后的食物。
然后……蘇醒。
但他沒有再理會。
他踽踽獨行,穿過了那一座座化作灰燼的星域,就像是一具失去了魂靈的尸體。
直到他路過一座破碎的星球時,他突然聽到了一個微弱的聲音。
“王……是您嗎?”
那一刻。
他的身體一下子定格,那雙仿佛永寂的眼睛放大著,瞳孔中仿佛終于有了那么一絲幾乎要消逝的光彩。
那一天。
他在那片廢墟當中,找到了一個在這大破滅中活下來的生者。
因為生命是最堅韌的,因為就算是到了末日,也一定會有人活下去,無論如何都一定會有人活下去。
他把他帶回了黑夜城。
而這也仿佛一下子成為了他那蒼白靈魂當中最后的慰籍。
他開始尋找。
沿著那一座座破碎的星域,急促地找遍了主宇宙的每一個角落。
終于。
在那之后的數(shù)十天的時間里。
他找到了越來越多活下來的曾經(jīng)的子民,盡管有的已經(jīng)神志不清,有的已經(jīng)渾渾噩噩,有的早已命垂一線。
可遇到他的每一個人都幾乎慟哭。
“王……是您嗎……”
“您不是說過……要與我們并肩作戰(zhàn)么……您不是說……無論如何您都會和我們一起的么……您終于回來了……是嗎……”
“對不起……吾王……我們沒有守住那條防線……”
“我們沒能挺到您的回歸……”
“我們對不起您……”
許多的人,許多的生靈,甚至哪怕到了這樣的一個境地,他們依然都相信著他,從心底里相信著他。
他們只是覺得自已太過的弱小,覺得是他們辜負了王的重托。
因為王已經(jīng)庇護了他們上百年的歲月,他一直都是一個人戰(zhàn)斗,而這一次你們也終于能夠保護他了。
可是……他們卻失敗了。
那每一句的話,都讓林恩愈發(fā)地沉默,他們的每一聲慟哭,都讓他愈發(fā)地難以呼吸。
因為哪怕只是一句責怪的話,哪怕是咒罵他,怨恨他,他都會比現(xiàn)在要好受一些,可是沒有,他所找到的那每一個子民,都在慟哭地向他懺悔,自責,他們到死都沒有放棄自已的信仰,沒有動搖自已對他的信任。
甚至林恩和他們說了這一切的真相。
他告訴他們。
是自已鑄下的這一切的惡果,他是需要他們的犧牲,需要他們的信仰,來讓自已一躍成為那個最終的薪王!他才是那個造成這一切災(zāi)難的劊子手!
可是他們不信,他們慟哭地搖頭,他們永遠地把他當做心里的神。
兩千人。
這是林恩找遍了如今的整個主宇宙,找到的最后所有的幸存者。
而這又是如何的荒誕不經(jīng)。
那場大破滅。
在黑夜城淪陷之后,那些魘魔率領(lǐng)著無數(shù)的夢魘集群,徹底地撲向了整個主宇宙,殺死了他們幾乎所見的一切的生靈。
而曾經(jīng)那輝煌的主宇宙,每一顆星辰上都曾經(jīng)幾十上百億生靈的帝國,而如今竟是只剩下了這兩千的活口。
“你們就留在這里吧……”
在再找不到新的幸存者的那一日,他滿眼的血絲,在黑夜城對他們說。
“只要有我在……不會再有人奪走你們的性命了……你們也不用再把我當做是你們的王……我們都已是這個世界上……最后的爬蟲了……”
盡管他做了許諾。
可死亡卻不可避免地到來。
僅僅是不到十天的時間,那兩千的生靈,就陸續(xù)地死去了十分之一。
可當他意識到問題所在時,他卻是無力回天。
那一天。
他顫抖的厲害。
因為在那片災(zāi)厄吞噬了主宇宙的本源之后,整個主宇宙的法則就事實上地陷入了不可逆的大衰退與大破滅中,沒有本源心,沒有了能夠存在的土壤,這整個主宇宙當中的一切,都在不可逆地向著那無序化轉(zhuǎn)變。
而最先遭受災(zāi)厄的,就是那些還活著的生靈。
他想要彌補。
他想要反抗。
他瘋狂地想要再次從靈魂中激發(fā)出自已的初誕者之力,他想要強行操控那些陷入衰退與動亂的法則,想要讓它們逆勢而行,可是一切都在不可逆地向著那個深淵滑落。
因為他早就已經(jīng)不再繼承于那初誕者了!
因為他的火。
帶來的只有毀滅。
帶不來希望。
而那之后,他越來越瘋了,那股執(zhí)念吞沒著他,他不斷地尋找那位神王,因為他知道就算整個主宇宙破滅了,他也絕對不可能死,因為他知道他現(xiàn)在也是唯一一個還掌控著初誕者之力的存在,而只要他愿意幫忙,那這一切就都還有機會。
可是他找遍了浩宇,找遍了無序的深空。
那個身影都沒有再出現(xiàn)。
他想要動用自已唯一的時間神格將這一切逆轉(zhuǎn),可只是動用的那一瞬間,那枚神格便激烈地震蕩,就像法則的崩壞,讓這僅有的時間,都難以繼續(xù)為他所用。
可是為什么?!
時間不是唯一能夠超脫于這夢境的法則不是嗎?!為什么就連它也會在這現(xiàn)實當中崩解!
他幾乎絕望。
一千人。
五百人。
一百人。
每天都不斷地有人死去。
在那法則的崩壞中,他們甚至死的無聲無息,甚至什么都留不下。
他不想讓自已的情緒影響到他們,而他們也不想讓自已對死亡的畏懼影響到他們的王,所以他們每天都面帶笑容,他們會努力地找來各式各樣的酒,會在那殘存的廢墟中尋覓到那可以做成佳肴的食材,他們會邀請他們的王與他們共度這最后的時光。
也許每個人都預(yù)感到了那未來的命運。
所以。
要狂歡,要宴會,要把酒言歡!
因為至少這樣還能夠在最后的時光中留下一段美好的記憶。
而能和曾經(jīng)自已只能在影像中見到的那位他們年輕的王共度這最后的時光,他們也是開懷大笑,感到無比的榮幸與幸福。
每天都有人減少。
昨天還信誓旦旦地說一定會活到最后的家伙,第二天時便已再找不到他的身影,而那鏈接在林恩身上的因果也在一根一根地崩斷。
十個。
五個。
一個。
終于到了只剩下那最后一個人時,他喝的酩酊大醉,然后大聲地嘲笑著他們的王,真的是一點都不勝酒量,雖然能夠上天入地,但是終于還是喝不過他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職業(yè)者,而如果是放在以前的話,他當然也是斷然不敢這樣和王說話的。
但是借著酒勁,他還是說,不停地說。
他批評著帝國曾經(jīng)的某些政策。
他罵著那些一點點地變得迂腐的官僚。
他甚至最后還毫不客氣地指責著作為王的林恩的那些缺點,因為他放任了大家對他的狂熱,他質(zhì)問他為什么不能早一點回歸,為什么給予了大家希望卻又要這樣無情地把它們剝奪。
可是……
“我們又有什么資格怪您呢?因為也許如果沒有您的話,那在一百多年前,這樣的末日就已經(jīng)降臨了吧?!?/p>
“您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您讓這個世界在末日前最后地輝煌了一把,您已經(jīng)是這個世界上最了不起的那個王了……”
那一天,他喝光了最后的一杯酒。
他唱著一首歡快而激昂的曲子,他哈哈大笑地攬著他們王的肩膀,踏著那滑稽的舞步,對著那天空舉起了大大的酒杯。
“來吧!吾王!不要悲傷,也不要泄氣!”
“如果末日一定要來,那就讓它來吧!就算來了,也一定要豁達??!我們才不會怕它們呢!”
他大喊地勾著林恩的肩膀。
“所以,來吧!讓我們敬末日??!”
“讓我們……敬明天?。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