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棋下的啥樣,榮耀紅桃渾渾噩噩,一點都記不起來。
只記得自已輸?shù)耐K。
事后復(fù)盤,發(fā)現(xiàn)對方下棋的水平確實很爛,放到平時,以自已的悟性和頭腦,足以中盤就讓對方投子認輸。
但沒辦法,自已手執(zhí)白棋,每拈起一顆棋子,就如同在昔日戰(zhàn)友頭上剜下了一顆榮耀之證,總覺得指縫間血肉模糊。
外人很難理解阿斯基尼對榮耀之證的狂熱情感,即便是叛出了帝國禁軍,榮耀紅桃依然會以自已曾經(jīng)是一名圣典戰(zhàn)士為榮。
如今在別人手里,不過是一盒棋子而已。
下完了這盤棋,榮耀紅桃大徹大悟,自此對諸夏聯(lián)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夏國也從而獲取了大量赤冕帝國的上層內(nèi)幕信息。
在這期間,榮耀紅桃有幸參加了一次工作協(xié)調(diào)會。
赤砂星球以紅云堡為主要基地的聯(lián)盟控制區(qū)域,在榮耀紅桃眼中已經(jīng)是秩序管理的天花板了,但這些協(xié)調(diào)會給他上了一堂匪夷所思的課。
“為什么中樞和元帥對你們前期的工作表示憂慮?因為你們除了安置了枷骨流民的基本生活需求,對于枷骨的精神世界是一點都沒走進去。”
負責本次督察的戴沐處長盤點了上一階段的底層群眾運動成果,紅桃聽得兩眼發(fā)懵。
什么精神世界?枷骨也沒腦子??!
戴處長繼續(xù)敲黑板:“聯(lián)盟此前布置給政務(wù)系統(tǒng)的工作,有三個部分,穩(wěn)定現(xiàn)狀、激發(fā)情感、階級塑造!”
“第一部分,大家完成的還算不錯,赤砂這一片的情況收集整理的比較詳細,也因為有著相對詳實的資料,流民安置工作做的很好,全程沒有出現(xiàn)明顯瑕疵?!?/p>
“但是,第二部分,聯(lián)盟寄予厚望的訴苦運動,你們直接就被卡死在了這里,這么長時間毫無進展?!?/p>
“你們對得起中樞的殷殷期望,元帥的諄諄教誨嗎?”
幾個前期工作組的負責人起立,檢討,被參加會議的陳漠直接打斷:“直接說事,主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難?”
困難比較具體。
比如,諸夏聯(lián)盟寄予厚望的訴苦大會。
這一方面,不能說政工小組不給力,他們已經(jīng)把夏國的組織傳統(tǒng)發(fā)揮到了極致,采取一對一跟進,點對點幫扶等多種方式,從枷骨階層中找出了眾多苦大仇深的代表。
這可太好找了,枷骨階層在帝國,世世代代就是受壓迫受剝削受奴役的代表,隨便叫出一個人來問問,往上倒幾百輩都沒一個善終的。
當然不是枷骨有什么幾千年的家譜,就是從來沒聽說過有先人墓葬這個東西,城西郊的大號血肉熔爐,就是大家的共享祖墳。
按照夏國政工干部的理解,這種群眾一發(fā)動起來,相互聊聊天,訴訴苦,激發(fā)起樸素的階級情感,順理成章的推進到公審大會。
通過公審程序,標記若干罪大惡極的帝國官僚代表,公告罪惡,明正典刑,萬民歡呼,群起響應(yīng)……
然后,夏國干部們就發(fā)現(xiàn),這屬實是想多了。
比如,衛(wèi)軒轅主持的訴苦大會。第一步進行的還算順利,悲慘的遭遇讓聯(lián)盟的工作人員忍不住熱淚盈眶,然后,當夏國干部引導著說出那句:“想想看,這一切都是為什么呢?”
“因為我們是枷骨啊?!痹V苦人垂頭喪氣。
“枷骨就應(yīng)該受苦嗎?”衛(wèi)軒轅繼續(xù)引導。
“對?。 痹V苦人毫不猶豫:“你們那的枷骨不是這樣嗎?”
衛(wèi)軒轅驕傲的挺起胸膛:“我們諸夏聯(lián)盟,沒有枷骨!”
“哦,我知道了,你們就像赤冕的首都星人,都是宸闕和軌儀?!?/p>
“我們整個諸夏聯(lián)盟,都沒有枷骨!”
“你們那里的枷骨那么快就贖完了宿罪嗎?果然是文明的國家呢?!?/p>
“……”
費盡了口舌,衛(wèi)軒轅得到了一個讓他無法接受的事實。
枷骨苦不苦,那是真的苦,用煉獄甚至都不能完全描述他們的悲慘命運。
但是,讓夏國工作人員破防的是,他們認命,且認的極為徹底。
為什么苦?因為我們是枷骨。
怎么才能擺脫這種悲慘的命運,聽老爺?shù)脑?,爭取下輩子不當枷骨?/p>
你們要起來抗爭,起來奮斗。
老爺,可不敢這么說,我若是不聽話,下輩子下下輩子都還是枷骨,你就饒了我吧!
到了這個份上,公審自然是不可能了。
罪大惡極,惡貫滿盈的大莊園主被押上臺的時候,臺下的枷骨嘩啦啦跪成了一片。
甚至,前敵指揮部為了給枷骨們塑造一個宸闕也是人,也會被輕松的如塵泥一般殺死的事實,破格開了前敵軍事法庭,速審速判加急處決,當著枷骨們的面,給宸闕莊園主來了一個血濺五步。
場下的枷骨們都激動了。
他們爭先恐后的用跪姿往前擠過去,拼命伸出瘦長的胳膊,去夠地面上那噴濺出的血跡。
高貴的宸闕之體,若是能沾上一點氣息,都會讓枷骨們怯去一身臟病。
夏國的政工小組面如死灰。
說好的誰贏幫誰呢?
總之,帝國的這群順民,在骨子里已經(jīng)深深刻下對宸闕的服從和畏懼,他們可以在活不下去的時候逃出荒野,可以相互殘殺搶掠,卻一點都不敢冒犯帝國的統(tǒng)治者。
因為,在他們苦不堪言的生命中,來世擺脫枷骨身份,成為軌儀甚至宸闕就是僅存的希望,任何情況下冒犯了宸闕老爺,都會導致他們這生命中唯一的光熄滅,這對他們來說是絕不可接受的。
匯報進行到這個時候,會場上的氣氛已經(jīng)變得極其壓抑。
陳漠皺著眉頭思索了半天,再次出聲,點名了旁聽的榮耀紅桃。
“這位,是叫紅桃是吧,你們這些流浪軍,是怎么建立枷骨的反抗意識的?”
榮耀紅桃哆哆嗦嗦的站了起來。
在此之前,他已經(jīng)聽同行的夏國人說了,屏幕對面這位,算是諸夏聯(lián)盟這樣一個強大勢力的皇儲,而且是掌管全聯(lián)盟軍權(quán)的皇儲。
紅桃可太知道這是什么分量了。
咱們赤冕帝國的皇儲若是禁軍在手,那皇帝萊西拉姆只能叫先帝。
偏偏夏國人說,這位皇儲喜歡到處游歷,帶兵打仗,身先士卒,不辭勞苦,甚至為此不肯回去接班,面對這種神人,榮耀紅桃怎么能不恭恭敬敬。
咽了咽口水,榮耀紅桃聲音有些變調(diào),學著其他人的語序,回答了陳漠的問話:“報告……報告元帥,枷骨沒有建立過反抗意識?!?/p>
“他們之所以能組成流浪軍,是因為我是他們的頭領(lǐng)。”
“我是個宸闕,他們聽宸闕老爺?shù)脑?,就是這么個情況?!?/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