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很希望胡金銓能死賴到底,畢竟我也沒有確鑿的證據(jù)。
但他問出這句話時,就代表承認(rèn)了一切。
我輕輕地嘆了口氣,一顆心也徹底死了,在幽暗的月光下,沉沉地說:“第一次懷疑,是你被攆出車間那回……”
看到胡金銓略顯驚訝的眼神,我繼續(xù)說:
“追你出去,恰好遇到了埋伏在路邊的包志強……其實那會兒,我也沒懷疑你,以為就是一個巧合。直到返回廠里,維修部的主管說傳送帶崩掉確實是你的問題,錯誤低級、愚蠢到像是你故意搞壞的,再加上劉主任也氣到罵你還不如一條狗……
我就覺得不對勁了,咱倆認(rèn)識這么多年,我太了解你了,做事一向靠譜、踏實,不是不會犯錯,是不可能犯這種錯……”
我長長地呼了口氣:“就是從那時起,我對你起了疑心,包志強的出現(xiàn)或許不是意外……不知你還記不記得,那天下班回到宿舍,我還專門跟你說了一句,以后不要發(fā)生這種事了,否則誰都救不了你……就是在暗示你,別和包志強沆瀣一氣了!”
胡金銓似乎回憶起了當(dāng)時的情景,喃喃地說:“我以為,你就是提醒我工作認(rèn)真點……”
我搖搖頭,又接著說:“從那時起,我就開始盯著你,對你也不是百分百的信任。今天升了段長,突然就請我們吃飯,還請我們唱歌,要知道你是宿舍最摳門的,極少請客、極少發(fā)煙,這么大方還是頭一回見……我自然要小心翼翼,擔(dān)心還發(fā)生什么事情,就提前讓梁國偉他們埋伏了?!?/p>
胡金銓苦笑著:“有這么夸張嗎?”
“有?!蔽尹c點頭:“但都知道你家里窮,誰也沒有說過什么,反而各種幫襯你、支援你。”
說到這里,我又直視著他:“是因為錢么,和包志強搞在一起?”
“……不是。”胡金銓搖搖頭。
“那是……被脅迫了?有什么把柄、軟肋在他手里?”我又問道,猜測著各種可能性。
“也不是?!焙疸屵€是搖頭。
“那到底為什么?”我不明白了,愈發(fā)迷茫地看著他。
胡金銓轉(zhuǎn)頭看向微波蕩漾的湖面,突然撿起一塊石頭,狠狠砸向湖心。
“因為你配不上向影?!彼舐暫暗溃曇粼诤嫔蟼鞒鋈ズ苓h(yuǎn):“你這家伙,配不上那么好的向影!”
我愣住了。
我猜測過千萬種理由,卻怎么都沒想過會是因為這個!
他轉(zhuǎn)過頭來,一張臉變得鐵青,咬牙切齒、滿目怨恨地說:“你知道向影有多好嗎?我甚至覺得,全世界的男人都配不上她!可是你呢,得到了她的愛還不滿足,還要腳踏兩條船,還要吃著碗里看著鍋里,同時和顏玉珠卿卿我我、黏黏膩膩!你這該死的混蛋,為什么不早點去死,為什么要那樣欺負(fù)向影?!”
寂靜的人工湖旁,他憤怒的聲音如九天驚雷,每一句話都極度震蕩著我的耳膜。
“你……喜歡向影?!”說出這句話來,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你一直暗戀的女孩,就是向影?!”
大學(xué)四年,幾個舍友都知道胡金銓有喜歡的女孩,但他從來沒有說過具體是誰,我們還以為是老家的同學(xué)或者某個小時候一起長大的青梅。
“對,就是向影!”
胡金銓咆哮起來,仿佛有滔天的憤怒急于傾瀉:
“我暗戀她四年了,一直默默憋在心里!因為她喜歡你,我可以選擇退出!你要好好待她也就算了,我肯定會獻上自己最真誠的祝福!可你都干了什么啊,肆意糟蹋向影的愛,一邊享受著她對你的好,一邊又和顏玉珠你儂我儂!你這個死渣男,我真恨不得殺了你!”
胡金銓一邊說,一邊真的朝我奔來,一拳又一拳砸在我的臉上。
“暗中給包志強報信怎么了,我恨不得和他一起揍死你!每天看你拈花惹草、到處留情的樣子,我簡直要恨死你了!”
“砰砰砰——”
胡金銓肆意傾瀉著他的憤怒,很快把我打得口鼻一起冒出血來。
但我始終都沒還手,一直面色平靜地看著他。
“為什么!你為什么要欺負(fù)向影!”胡金銓突然不打了,蹲在地上抱頭痛哭起來,眼淚順著他的臉頰嘩嘩流淌。
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喜歡向影,喜歡到骨子里的那種。
“想知道答案嗎?”我伸出手背,擦了擦臉上的血,面上沒有任何表情。
胡金銓抬起頭來,面色迷茫地看著我。
“因為,她們兩個都是我老婆?!蔽艺Z氣平淡地說出這句話。
是的,雖然我不知道具體什么情況,但從老狼提起她們倆的態(tài)度,以及二女偶爾露出的只言片語,大概能夠猜到一些東西。
她倆,似乎都和我有婚約,需要我最終做出一個選擇。
但非現(xiàn)在,而是將來。
現(xiàn)在不需要我做選擇,所有人都不希望我現(xiàn)在就做出選擇。
只是這些東西,連我自己都糊里糊涂的,更不可能跟胡金銓解釋清楚了。
胡金銓整個人都懵了,大概沒想到我能這么無恥,竟然把“她們兩個都是我老婆”這種話無比自然地說出來。
“你這混蛋……”胡金銓氣得渾身發(fā)抖:“有能耐你告訴她們,讓她倆知道彼此的存在!”
“她們知道?!蔽业卣f。
胡金銓愣住。
“操心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我們的世界,你不懂。”我揉了揉臉上的腫脹,“行了,幾年的感情,讓你打幾拳出出氣得了,別真把自己當(dāng)什么正義使者了……”
“坦白說吧老大?!蔽腋┫律恚煤叺睦渌茨?,血跡很快順著流水沖走,“如果你一開始直接跟我挑明不滿,興許我還好好給你解釋一下……現(xiàn)在嘛……”
我站起身,冷冷地盯著他:“你不該和包志強串通,更不該聯(lián)合他禍害我!胡金銓,你知道我最恨叛徒!看在幾年舍友的份上,我就不動你了……但你給我滾出外貿(mào)、滾出龍門日化,以后也別讓我再看見你!否則,我肯定不會讓你好過!”
涼水在我臉上流淌,順著鼻子和臉頰滑落,眼神更是無比尖銳、冷酷。
胡金銓知道我說得出、做得到。
以我現(xiàn)在的能力,也完全可以將他徹底封殺。
所以他什么都沒有說,默默地轉(zhuǎn)身離開了,沿著人工湖旁邊的鵝卵石小道,朝學(xué)校大門的方向去了。
直到他的身形徹底消失不見,我的腳步微微一晃,險些栽倒在地。
接著慢慢蹲下身去,捂著心臟大口大口喘氣。
怎么可能不難受啊,那可是我叫了四年“老大”的男人,同吃同住、在生活和學(xué)習(xí)上給過我無數(shù)幫助的老大哥!
來自兄弟的背叛,總是最讓人扎心的——包括李東,雖然因為他奶,我暫時原諒了他,可心里總有根過不去的刺,只能用時間和歲月去撫平!
而且李東當(dāng)初在王公山雖然敲了我一棍子,后來起碼屢屢維護著我,不讓凱凱等人動手。
胡金銓,是真想讓我死?。?/p>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慢慢好一些了,強行將這些破事壓在心底,做出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朝宿舍去了。
雖然已經(jīng)很晚,白寒松和馬飛還沒有睡,看我進來驚訝地問:“老三,你臉咋了,青一塊紫一塊的?”
“不小心摔了一跤……沒事?!蔽倚χ?。
“老大呢?”二人發(fā)現(xiàn)胡金銓沒進來。
“說是家里有事,趕緊就回去了……短時間內(nèi)應(yīng)該不來了吧?!蔽译S口說著,往自己的床上一躺。
“出啥事了啊,跟兄弟們說說,沒準(zhǔn)可以幫上他吶!”白寒松嘟囔著,還拿出手機打電話。
自然是打不通的。
我躺在床上,很快睡著,一夜無夢。
……
第二天早上,和向影在食堂吃飯。
她注意到我臉上的紅腫和青紫,沉默了半晌后說:“內(nèi)奸抓出來了?”
“嗯。”我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將一塊煎蛋塞進嘴里。
向影沒有再說話了,也不需要去問究竟是誰,接下來看看哪個不在學(xué)校了就知道……
“說真的……”我夾起幾根土豆絲,往她那邊遞了過去。
她也順從地張開嘴,任由我投喂著。
“我和顏玉珠現(xiàn)在關(guān)系越來越好,你吃醋嗎?”我放下筷子,問道。
“吃……”向影低下了頭,“但是我不怪你……她那么優(yōu)秀、漂亮,是個男人都會喜歡!我只能默默做好自己的事,希望你將來選擇的時候多考慮下……”
我輕輕地嘆了口氣,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頭。
她則順勢把臉貼到我手上來,輕蹭、摩擦,像只乖巧可愛的小貓咪。
清晨的陽光透進窗戶,灑在食堂老舊的桌椅和地板上,我們都享受著這短暫的溫暖和溫存。
后來載著顏玉珠去上班,她關(guān)心過我的傷勢后,又問我怎么不見胡金銓?
平時我們仨是一起去公司的。
我說他家里有點事,暫時可能回不來了,工作也得先辭掉了。
“哦……那還挺可惜的……劉主任告訴我,小胡還是挺能干的!”顏玉珠輕輕地嘆著氣。
胡金銓真的做到了徹底消失,學(xué)校那邊請了假,公司也辭了職,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也不會再關(guān)心了。
這個人的秘密,我打算一輩子爛在肚子里,永遠(yuǎn)、永遠(yuǎn)不會跟任何人提起了。
白寒松和馬飛一開始還問起他,時不時打個電話之類,但他從來沒有接過。時間一久,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做,漸漸地也將他忘卻了。
這個世上,本來就沒有離不開的人。
……
敲斷包志強一條腿的事,很快在云城傳開了。
大家都盛贊“中間游著一尾魚”一點不比當(dāng)初的“中間臥著一頭狼”差,而這正是我的目的。
就是要讓那些家伙知道,縱然老狼坐了牢,也不是誰都能動我的!
隨著威名漸盛,找到“漁利金融公司”幫忙要賬的人越來越多,甚至還有幾個小的工程試圖拉我入伙,不需要我出錢,只要工地有麻煩的時候——比如流氓鬧事,有關(guān)部門找茬——過去鎮(zhèn)鎮(zhèn)場子就行。
確定沒啥問題,又咨詢顏玉珠,她對我說:“別影響龍門日化正常的工作就行?!?/p>
其實我在外面賺到的錢,已經(jīng)超過公司的工資了,擱一般人可能就辭職了。
但我不能,老狼說了,要和顏玉珠攜手共進,一起在龍門集團搏出個大大的未來。
下一步,顏玉珠打算好好做業(yè)績,將龍門日化的營收翻幾番,這樣就能調(diào)到總部做高管了。
我自然全力配合她。
日子一天天地過著,我除了忙活公司和外面的事,自然也全力打聽老狼在省城的情況,主要渠道還是通過葉桃花在那邊的朋友。
可惜一直沒有消息,別說關(guān)多久了,就連他關(guān)在哪,都不知道!
“別擔(dān)心啦!”葉桃花在電話里安慰我:“云城不是還有姐姐嗎?老狼護不了你,我護?!?/p>
“姐,我真是太感動了……但我覺得咱倆勢均力敵,可以結(jié)為聯(lián)盟,不存在誰護誰?!?/p>
“呵呵,你不要說大話,總有一天用上我的時候……老狼出現(xiàn)得越晚,杜斌和楊開山的心思就越活泛,不信你等著瞧?!?/p>
“呵呵,包志強都被我干掉了……他倆算雞毛???”我不屑一顧。
“你確定包志強服氣了?。坎痪蛿嗔藯l腿,那家伙盤亙在北邊多少年了,能輕易低下頭顱才有鬼了,遲早有天也會卷土重來!”葉桃花還是提醒著。
“……行,我等著!”我咬著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誰想咬我一口,也得看看自己牙齒夠不夠硬!”
“我永遠(yuǎn)站在你這邊。”葉桃花一字一句地說。
這個機會很快就到來了。
這天上班,顏玉珠把我叫進辦公室里,說云城有個開連鎖酒店的老總,一向是在龍門日化拿各種洗漱用具的,算是整個公司最大的客戶之一。
但是最近不知怎么回事,似乎想切斷合作了。
“肯定有人挖了咱們墻角,你去看看。”顏玉珠坐在辦公桌后,一字一句地說。
“行!”我轉(zhuǎn)身,便回到營銷部。
先查了一下這位老總的資料,發(fā)現(xiàn)他是齊恒負(fù)責(zé)的商業(yè)資源,便把人叫過來詢問怎么回事。
“萬總??!”一看資料,齊恒便說:“宋主管,我建議你放棄他吧。”
“怎么了?”我疑惑道。
“他放話出來,不跟龍門日化合作的原因,就是因為看你這個營銷部的主管不爽!只要你還在任一天,他就不用龍門日化一管牙膏、一塊肥皂!還說看見你就想吐,恨不得你出門被車撞死、下雨被雷劈死、游泳被水淹死、登山被狼咬死!”齊恒言之鑿鑿地說。
“????”我一臉疑惑:“怎么感覺這話像你說的?”
“冤枉啊宋主管,自從你提拔我做小組長,我不僅再也沒有詛咒過你,還在家里給你立了一個牌位,經(jīng)常祝福你長命百歲、萬事如意!千真萬確,真是那個萬總說的,一個字都不帶差的,丁大志他們都能作證!怕你不開心,才沒告訴過你!”齊恒“咣咣”拍著胸脯。
“那我倒是來興趣了!”我雙臂一抱胸,樂呵呵說:“來你講講,這個萬總為啥這么恨我?我是給他戴綠帽了,還是糟蹋他閨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