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嘶嘶嘶……”小東西一抽一抽的,鼻子都哭紅了,機械地抽噎著,怎么也止不住。
哭的李雪兒心疼不已。
“殿下莫要傷心了,當心氣壞了身子,你可是儲君……”
小家伙一個字也聽不進去,淚都快哭干了,還是哭不完委屈……
李青問道:“朱翊鈞,你要放棄了嗎?”
朱翊鈞小肩膀一聳一聳的,抽泣道:“這群刁民……愚,愚不可及,愚且魯……不,不值得……”
“所以,你要放棄?”
“我……”
朱翊鈞一下子哭的更兇了,一邊哭著,一邊違心搖著頭。
他是想放棄了,可他知道自已不能,雖然很憤怒,雖然很委屈。
“哭是沒有用的,想解決問題,要先總結錯誤?!崩钋啻钌纤绨?,一邊緩解他的機械性抽噎,一邊說,“想想你的不足之處。”
“我……”朱翊鈞癟著嘴,“我都被欺負成這樣了,你還讓我總結錯誤,你一點也不向著我。”
李青笑了笑,問道:“未來天下王,只止步于此了嗎?”
“誰說的!”小家伙陡然一怒,也不抽噎了。
李青沒有緊跟著肯定和鼓勵,淡然道:“既如此,就好好去想失敗的原因。”
“我倒霉,遇上了這么群小混蛋?!?/p>
“這是在發(fā)泄憤怒,不是在總結失敗原因。”李青淡淡道,“問題一日不解決,它就一直存在,既然一味發(fā)泄解決不了,不妨冷靜下來,好好思考問題出在哪里?!?/p>
朱翊鈞委屈巴巴地點點頭,抹了抹眼淚,不說話了。
許久,
“我想,這就是‘濫賞則不知恩重’,小胖墩兒他們幾個是,那群小混蛋也是,無緣無故的好,并不會讓人感恩,我就不該直接發(fā)糖?!?/p>
李雪兒眼睛一亮,正欲予以正向反饋,卻被李青提前制止了。
“還有呢?”
“還有什么?”
李青說道:“比如小胖墩兒的話?!?/p>
“呵,欲求不滿,貪心不足,還成我的錯了唄?”朱翊鈞哼道,“歸根結底,還是濫賞不知恩重,我就是對他們太好了。”
“那你為何沒有第一時間反駁小胖子?”
“我……我只是被氣壞了?!?/p>
李青嘆了口氣,道:“可以騙別人,甚至也可以騙我,但你不能騙自已。”
朱翊鈞沉默了下,哼道:“先生,你不覺得那是歪理嗎?”
“是嗎?”
“是!就是歪理!!”朱翊鈞氣呼呼道,“我是儲君,未來天下王,自然要一視同仁,小胖墩兒他們幾個是我的子民,更多的小家伙也是,我若厚此薄彼……就對了?”
李青微微點頭,說道:“你的出發(fā)點是對的,心也是好的,可卻曲解了一視同仁?!?/p>
“怎么就曲解了?”
“小胖子不是說了嗎?”李青說道,“同樣的分配額,其他人來了就有,他們幾個卻要滿屯子的跑,這真是一視同仁?”
見小家伙不服,李青話鋒一轉,“那我換一種說法,兩個百姓一年到頭得到的糧食是一樣的,一個一年到頭勞作,一個不管種只管收,你說這公平嗎?”
“這就不可能!”朱翊鈞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不種怎么收?”
“可沒為你跑腿兒的,怎么能和為你跑腿兒收成一樣呢?”
朱翊鈞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將心比心,換作你是小胖子他們,你會如何作想?”李青緩聲說道,“分配不是要平均,而是要合理,人和人的付出不一樣,回報自然不能一樣,若都一樣,誰還會付出?”
“我……”朱翊鈞耷拉著腦袋,“我明白了?!?/p>
“其實,你還是沒能明白,不過沒關系,慢慢來,我相信你終會明白的?!崩钋嘤迫徽f道,“你很聰明,也很愿意進步,這次的作業(yè)你一定能完成,要相信自已。”
“嗯……”
小東西還是情緒低落,這次的南墻撞得太狠,太疼,小家伙不服輸,可也著實氣餒了。
“先生,我……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可我,可我對他們很失望。”
朱翊鈞是真的很失望,“先生,若真如你所言,天下人都是這般……我該怎么辦,大明又會如何?”
今日的打擊實在太大了,大到小家伙的信念都動搖了。
李青只好破例,再拉小東西一把。
“今日來的可不只有小孩兒,也有大人,你好好想想,為什么我只是澄清了一下事實,就完美化解了危機?”
“這個……是先生說話有信服力。”朱翊鈞說。
“不對?!?/p>
“?”
李青說道:“不是我說話有信服力,而是對方是大人,不是小孩子?!?/p>
朱翊鈞茫然,不懂什么意思。
李青解釋道:“小孩子可以肆無忌憚,大人卻不行,自尊、律法、規(guī)矩……各種條條框框束縛著大人,故此,大人不能肆無忌憚?!?/p>
“先生是說……不是天下人都混蛋,只是天下的小孩子都混蛋?”
“不不不,你理解錯了?!?/p>
李青說道,“我的意思是,大人更懂得權衡利弊,而不是全由著自已性子做事……”
朱翊鈞撓撓頭:“先生你還是舉個例子吧?!?/p>
“嗯。”李青說道,“大人為何不搶糖果?一是因為,幾顆糖果不值得他們放下臉面搶小孩兒東西;二是因為,搶東西不被允許,觸犯律法;三是因為,我的衣裝、我的談吐,表明我不是平頭百姓,貧賤不與富貴斗,是數(shù)千年來形成的規(guī)矩。”
李青問:“你若不是太子,不是出身皇家,沒有接受良好的教育,你會不會如那群孩子一般?”
“我……我不會?!遍_了智的朱翊鈞沒辦法將心比心,換位思考。
李青也不與他爭辯,只是道:“那你說,指望一些個不認字兒、不識數(shù)的小孩子,面對逢年過節(jié)才能吃的糖果誘惑時,還要講道理,遵禮數(shù)……這現(xiàn)實嗎?”
“我……”朱翊鈞抓了抓頭發(fā),沉默下來。
李青微笑問道:“這樣想想,是不是就不那么委屈,不那么憤怒,不那么難過了?”
小東西嘟著嘴不說話。
李青也沒強行讓他回答,轉而道:“不是只有小孩子混蛋,而是大人被條條框框束縛,僅此而已?!?/p>
頓了頓,“當然了,這樣說過于偏激了些,好人還是有的,而且絕不是個例,可上位者不能只寄期望于人人良善,這樣是不對的,要坦然接受人性的惡,進而去限制、去引導,讓人收斂惡的一面……”
朱翊鈞靜靜聽著,漸漸從憤怒中抽離出來,開始冷靜思考……
良久,
“我有一事不明。”
“你說?!?/p>
“既然大人知道這些,為何不教育孩子呢?”
李青苦笑道:“還記得昨日我為你解惑,你怎么說的嗎?”
“呃……哪一句???”
“你說我把他們想的太聰明,你說他們憨憨的,想不到那么遠……”李青嘆道,“其實大人也一樣,更多時候也只是本能驅使,做是會做,可你讓他說出個一二三,講大道理,就有些為難人了,當然了,這只是一方面原因。”
“還有呢?”
“還有就是……條條框框本就是用來束縛大人的,小孩子不一樣,小孩子有免罪金牌——還是孩子?!?/p>
李青說道,“還拿今日的事舉例,若你是大人,你什么都懂,你會讓自家孩子不去拿糖果嗎?”
“我會!”
“可別人家的孩子,都吃到了糖果,唯獨你家?guī)讉€孩子沒吃上,孩子哭著吵著問你要,你當如何?”
“我給他買!”
“可買下這些糖果,卻要你付出半天的勞作呢?”
“我……還是會。”小家伙依舊嘴硬,內(nèi)心卻有些動搖了。
李青繼續(xù)說道:“首先,分糖果的人都說了小孩子免費領糖果,其次,即便小孩子無禮,也可以用‘還是孩子’完美化解,你不會丟臉,更不會有人笑話你。如此,你還會不讓自家孩子去拿嗎?”
“我……”朱翊鈞不說話了。
“講道理,懂禮數(shù)的代價是吃虧,對不富裕的百姓來說,誰又會拒絕這種占便宜又沒成本的好事呢?”李青說道,“哪個父母不想子女甜一點兒?”
小東西沉默了,僅存的郁悶也全數(shù)消弭。
李青輕嘆道:“其實啊,絕大多百姓養(yǎng)育孩子都只有一個標準——孩子活著就行?!?/p>
朱翊鈞愕然。
“你當然很難理解,可這就是事實,平頭百姓的精力都放在了生存上,哪有那么多精力去教育孩子呢?”
朱翊鈞有些不能接受,郁悶道:“這么說,千錯萬錯都是朱家的錯,今日……都是我的錯了?”
“可以這么說?!?/p>
“可……可……難道列祖列宗還不夠兢兢業(yè)業(yè),為國為民?”
“可問題卻是客觀存在的,不是說他們做的不夠多,而是……這就不是爭對錯的事?!崩钋嗾f道,“如何解決問題,才是帝王該想的、該做的?!?/p>
李青問道:“你這個未來天下王,未來做了皇帝,難道還要拉個裁判過來,與百姓打擂臺、爭對錯?”
“要平靜的面對,理智的思考,冷靜的分析……去解決問題,而不是歸咎于刁民、混蛋……懂嗎?”
李青溫和道:“人性既非本善,亦非本惡,人性本性,是善是惡,帝王起著決定性作用。今日你覺得他們混蛋,明日你可能會覺得他們可愛。當然,前提是你用對辦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