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沒走多久,就到了地方。
福山既不是縣也不是鄉(xiāng)鎮(zhèn),沒有明確的行政劃分,只是邊陲一個海防區(qū)域,直屬南沙縣管轄。
但王學洲沒想到它能破到這種程度。
說是村子都不為過!
就連筑起的防御城墻,都是一道泥巴墻!
留著人看守船上繳獲的戰(zhàn)利品和俘虜,其余的人從船上下來沒走多久就被人攔住了:“站?。 ?/p>
兩個瘦弱的衣服帶補丁的少年,手持一把生銹的刀警惕的指著他們:“你們不準往前!”
王學洲打量了兩人一眼:“你們是···?”
兩人看著他們身上比自已好很多的衣服,有些緊張道:“我們是巡檢司的衛(wèi)兵!”
徐墨聽得眼前一黑:“衛(wèi)兵?你們是衛(wèi)兵?”
就這樣瘦成一把骨頭,拿著生銹的刀的孩子,是衛(wèi)兵?!
“在這里的不是衛(wèi)兵是什么?你們速速離去,這里不允許人進出!”
盧慶儀由錯愕轉(zhuǎn)為怒火,呵斥道:“混賬!我是太倉衛(wèi)的指揮使盧慶儀!這是咱們的巡撫徐大人!這位是京里來的欽差王大人!你們還不趕緊去將你們巡檢給叫過來迎我們進去!”
那兩人明顯一愣,然后連忙放下刀,轉(zhuǎn)身就跑。
徐墨臉色鐵青:“胡鬧!簡直胡鬧!這是什么衛(wèi)兵?瘦成這樣刀都拿不穩(wěn),聽到命令也不問真假扭頭就跑!好歹留一個人看著我們,我還心里好受些!”
王學洲嘆了口氣:“大人,您忘了嗎?不是說巡檢司的人被殺了嗎?這兩個人想必是臨時拉來湊數(shù)的?!?/p>
沒多久,一個中年男人就連滾帶爬的隨著那兩個少年跑了過來。
看到盧慶儀他臉上一喜,跑過去直接抱上了盧慶儀的大腿哭訴:“盧大人!您終于來了!快救一救福山巡檢司吧!”
盧慶儀一腳將人給踢翻了過去,皺眉呵斥:“像什么樣子!起來說話!”
程大獻在地上滾了一圈,抹了一把眼淚站了起來,吶吶的看著幾人:“幾位大人恕小的無狀,主要是小的只跟著我家巡檢見過一次盧大人,小的不認識別人···”
盧慶儀辨認了半天也沒想起來這人是誰,忍不住蹙眉:“你家巡檢呢?”
程大獻和兩個少年眼眶一紅。
“沒了!都沒了!被倭寇給殺了!他們殺了好多人,巡檢司的人幾乎都被殺光了。小的原本是巡檢司里的皂吏,那天正好在家中耕田沒有來巡檢司上值,這才免于一難,等聽到消息跑回巡檢司的時候,人都已經(jīng)……”
徐墨聽的心中沉甸甸的,怒聲道:“南沙縣縣令呢?”
程大獻一抹眼淚:“縣令剛從這里去了永安鎮(zhèn),那里聽說也很不好,小的是縣令點名暫時管著巡檢司的。幾位大人里面請——”
夕陽的余暉灑在街道上,明明是橘黃色的暖光,卻映的一片凄涼。
越過破敗的黃泥巴防御城墻,里面滿目素縞。
大街小巷全掛了白,時不時的能聽到某個角落里傳出壓抑的哭聲,就連行人都很少見。
路過半塌的院墻,王學洲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老爺子正帶著一個嬰孩在一副草席前哭的撕心裂肺。
孩子看上去不過一歲多,眼神中全都是懵懂,正在地上爬來爬去的抓紙錢玩,高興的時候咯咯笑。
孩子的笑臉和老爺子的悲愴哭聲放在一起,只是看著就讓人心中如堵了一塊石頭似的。
程大獻低聲道:“這里面死的是我們巡檢司的弓兵,媳婦受不了這里的窮苦,生下孩子月子都沒坐完就跑了。只剩下他和家里的老爺子一起養(yǎng)育孩子,現(xiàn)在孩子才一歲兩個月他就遭了難,我讓人將尸體找回來,通知他爹領(lǐng)回家就這樣了,日后····還不知道怎么辦呢!”
謝非言呼吸都重了幾分,慌忙從身上摸出一些銀子來:“我有錢!可以幫助他們!”
他抬腳走了進去,將銀子塞進了哭成了淚人的老爺子手中。
陸恭和虞東星也紛紛掏錢,跟上到了院子里塞錢。
程大獻苦笑一聲喃喃道:“銀子有什么用呢?有錢用,沒命花,說不得哪天倭寇再來,先搶的就是有錢的····”
而他們做為兵戶,世世代代沒有命令都不能離開這里,只能硬熬著···
他不想再看了,悶聲在前面帶路。
王學洲一路走來,心中沉甸甸的。
這里不管是房子,還是百姓,或者是他們的精神狀態(tài),竟然過得還不如他小時候的老家!
巡檢司十分好認,是這里唯一的一間磚瓦壘起來的院子。
只是仔細看看便能發(fā)覺許多地方已經(jīng)發(fā)霉破敗沒有修葺。
里面空蕩蕩的沒幾個人,不少人家里都忙著辦喪事,根本沒心思過來充當衛(wèi)兵。
只有程大獻帶著兩個少年忙前忙后的給他們搬凳子端茶水。
王學洲制止了他們:“我這一路走來,為何見到的全都是老、弱、病、殘,幼?青壯為何這么少?而且防御城墻為何是泥巴墻?有沒有申請重新修建?”
第一問題盧慶儀就能回答:“之前北邊開戰(zhàn),為了北邊的邊防,從沿海的衛(wèi)所抽調(diào)了不少兵力過去,尤其是不重要的區(qū)域····所以福山這邊留守的青壯并不多,這次倭寇來,又殺了一些···”
調(diào)兵之事不歸徐墨管,之前他也只是有所耳聞,但聽到這里他也不免有些生氣:“不重要就能不管了?這里全是老弱病殘,以后如果倭寇還從這里來,你們讓他們等死???!”
王學洲皺眉追問:“那城墻呢?”
“縣令申請了幾次,上面都說財政緊張,軍需有限,要先緊著核心據(jù)點用,被駁回了?!?/p>
徐墨的臉一陣青一陣白。
王學洲臉色也不好看,但沒多為難他們:“好了,麻煩你找個地方給我們休息一下,明日一早我們要去永安鎮(zhèn)。”
程大獻應了一聲出去了。
條件有限,晚飯盡管程大獻盡力準備,但條件實在有限,準備的都是這附近常見的魚蝦蟹貝,青菜量少珍貴,勉強湊了半盤。
楊禾憂愁的看著一桌子飯,沒一個是他愛吃的能吃飽的……
王學洲安撫的拍了拍他:“明天帶你改善伙食,湊合吃點吧!”
陸恭、謝非言和虞東星三個學生,一直沒有回來。
王學洲讓人給他們留了飯,一直等到夜深,三人才一臉慘白的回來了。
看到飯就吐了起來。
王學洲看他們這樣,心中有了猜測:“你們出去了解情況,看到了什么?”
陸恭的心理素質(zhì)稍微好點點,吐完強忍著惡心開口:“我們··我們看到了被殺的那些人尸首,腦漿、腸子、內(nèi)臟···沒有一具尸首是完整的···嘔!?。?!”
“他們的家人把尸首縫到了一起···嘔?。?!有的現(xiàn)在還沒找全,我們也被拉去··幫忙找尸體了?。?!”
陸恭渾身顫抖,吐的眼淚鼻涕流成了一團:“其中有一個是孕婦,她···她···她的肚子被人活生生剖開···里面的孩子···孩子被挖了出來,胎盤的一端還在她肚子里,她的下半身·····嘔!??!”